第五节

李慢使劲点tou，把书放入怀中，夹好。

馆内已空无一人，闭馆时间早过了，只有工作人员行se匆匆，老人送李慢到图书馆大门口，安全地走过了传达室。李慢一chu门就跑了起来，没有回家，一直沿筒子河跑，最后跑到了快到故gong午门城墙的拐角chu1，进入五月的树丛中。那里百草丛生，有石桌石凳，是李慢最喜huan的地方，夜晚情人在此幽会，白天几无行人，行人都在午门广场。除了这里李慢还能到哪儿看画册呢？

夕yang慢慢透入树丛，照耀着李慢，那一年的chun天。

那是1975年，李慢十三岁。

没成为一个杂耍演员，让人怀念。那个冬天好像也没什么演chu，不过听说在ba黎获了奖，还是大奖，轰动了ba黎。ba黎，我想也不曾想过的城市，就算梦见过天王星或海王星我也没梦见过ba黎。

冬日yang光直照，正午时分，河岸空无一人，我挽着老馆长或者莫如说是老馆长挽着我，我们并肩走在风后的积雪上。老人腰弯得厉害，老得不成样子，但仍比我高chu许多，仍昂着tou，因为昂着tou脸拉得越发长，目光直瞪，如同过逝之人。最初看到老人远远瞪着我，恍忽以为河边一尊街tou青铜雕像。故gong河畔始终没一些雕塑实在让人遗憾，古老名城因此缺少一zhong艺术底蕴实在不该。石狮铜狮固然是艺术，但究竟还是一zhong图腾，还是不如人像。

“这雪天您也chu来，也不怕摔倒了。”

“我摔不倒。”还是有点南方口音。

“您可真是。我没事的，您不用cao2心我。”

“你不来看我，我找你还不行么。”

“这路多hua呀，您也不多穿点儿。”

“我不冷。”老人yingying地说。

老人的固执得惊人，以至有些湖涂，没有温度gan。几天来我沿着河岸慢步，凝视雪后的太yang，古老城墙常有一zhong错觉，以为自己已风烛残年，不久即可羽化成仙，直到见到见雪中老人才发现时间不对。我的时间还无比的漫长，几至让人生畏，让人绝望，一个人可以那么久吗？那时老人一条黑手杖，穿了一件单薄的黑呢大氅，一ding旧毡帽，站在一棵树下，像一只苍老的乌鸫，满地积雪，不禁想起斯di文森：

周围，二十座雪山

惟一活动的

是乌鸫的yan睛。

这也是老人赏识的诗，但老人yan睛不活动，直目，好像盲人。老人chu来散步，也是为了找我。我送老人回家，与其说我搀扶着老人不如说老人拉着我。老人的手依然有力，把我的手握得生疼，如果老人hua倒我gen本拉不住老人，但如果我自己hua倒说不定会一下吊在老人的手臂上，我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十分好笑。假如在杂耍舞台上这一定会是个生动的笑料。想象一下吧，一个类似小dao士的年人轻搀扶着一个老人，倒年轻人常常摔倒，像dang秋千似的吊在老人shen上悠来dang去，嗯，完全可以演上一阵子。ma戏或杂耍的特点除了jing1湛技艺就是哗众取chong，让人发笑。我记得当时还偷yan看了一下老人的毡帽，觉得很有某zhong效果，只要再稍加化装老人就是大师，同样可能会轰动法国。老人是西班语翻译家，但法文也是不错的。

老人住北长街一个灰se小院，在一条只有两个院门的小胡同里，原是独门独院，过去有影bi，古木，hua园，鱼缸，现在一切面目全非，影bi被推倒，树伐倒，hua园盖起了新房。小院归了房guan局，搬进许多住hu，很快便人丁兴旺，各家的小厨房土围子占用了越来越多的空间。老人一家被轰到一间房子里，若干次抄家，甚至挖地三尺，已是家徒四bi。第一次抄家还是老人儿子带人抄的，老伴为此气绝撒手人寰。老人的儿子当时大学一年级，文革之初即与反动家ting划清界限，成为当时背叛与决裂的典型，但是很快还是因为决裂不够彻底被清chu红se组织，1968年自愿到广阔天寻求革命，在包tou的武斗中冲锋在前，死于luan枪之中，实际上已jing1神错luan。女儿早早下了乡，回到南方老家，1972年去了香港，后到了mei国。

我成为老人shen边惟一的人，但直到1978年我才第一次去了老人的家，老人恢复了馆长职务，《洛尔迦诗集》也重获chu版，并到了我的手上。我不再是三年前的孩子，三年同老人的接chu2，使我成了一个越发寡言的人，我与周围人的隔mo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加shen了。现在看来事实上读了那么多书对我有点过分了，16岁，我既不像一个孩子，也不像年轻人。当然不仅是书的缘故，更有老人的缘故。我与老人的jiao往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但我并没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骄傲，事实是三年中无论我多么shen爱老人，对老人始终是持有警惕的，我们的接chu2仅限于图书馆，直到老人平反。我与老人的jiao往在1977年一时成为校园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