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静得很，连一声狗叫也听不到。一月亮静静地、清冷地挂在屋外的天空上。屋里则是另一气氛，烈而温。他毕业回来，家里人的腰杆就自觉了一些。

邓一群的妈妈说：“那个闺女我见过呢，一群，她初中和你是同学么，有一回我上街看见了她，她对我客气得不得了，一个劲地问你现在怎么样，谈了女朋友没有。”二哥邓一明说：“你看那个丫胖得不得了，疯得不像样，穿的那个叫什么健，沟看得一清二楚的，我看她不是好东西。”邓一群听得就在心里笑了，知他二哥邓一明在心里对村里所有的年轻姑娘都怀有一莫名的轻蔑。大嫂刘正正在一边切猪草，她听了就抬起，用力甩了一下发，用刀拍着砧板，用教训的气对邓一明说：“哼，人家不是好东西，就你是好东西？人家不是好东西也不会正瞧你一。”

刘正从心里瞧不起她的这个小叔，整天晃晃的，二十好几的人了，没有个正经相，村里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说是说过好几个，可都是人家姑娘不愿意。他也涎着脸，求她在她的娘家给他找姑娘，她愣是没理他。她不想让她的娘家人笑话。有几次她娘家来过几个姑娘，到这里想找季节工，他打看上了一个，就赖在她家里不走，泡着，可她就是故意不理他。现在邓一明说这样的话，她就怀疑他是故意这样说，他对她心里有恨。她的妹妹到她家来，也穿过那健。她妹妹也有二十岁了，中毕业了在家里没事，又不想劳动，整天想着到城里去打工，可城里哪里需要她们呢。她就想着在不远的街上开一家发店。刘正也看不惯妹妹的那，那样的跟光有什么两样？要是她，打死了也不穿。这样的姑娘只会好

尽作为一个青年学生的邓一群当时的见识和阅历是有限的，但是他仍然烈地受到故乡（四年的大学生活，他已经从心里把这里称作故乡，而不是家乡）与外面世界的大反差。这里差不多是苏北大平原上最贫困的地方，偏僻、落后，几十年面貌不变。这里的老百姓，混沌愚昧，不知天地厚，有时相当自卑，有时又妄自尊大。年轻的邓一群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来，如果能分到县政府机关，他当然非常兴，但分到一个小小的企业，他在情上却是不能接受的。既然别人能分到机关，为什么他不能够呢？虽然他没有后台，但他认为自己在本质上同别的同学是一样的，他不能不比较。

“我中午看到了村长，喝了酒，脸红红的，就像一张熏烧猪。过去他架大得像天哩，可这回不知着什么了，冲我一笑，可我没理他。”大邓玉梅说。

回到村里的那个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哥哥家的那张圆桌上，面对着一盏油灯，大家都有兴奋地讨论邓一群回来的问题（除了他本人）。他们企盼他回来，因为他是全家人的一张王牌。他就是家里人的一张光荣而大的脸面。他是全家人神上的大支。

“三哥回来后，村里的那些大人家就再也不敢那么嚣张地欺负我们了。”小妹也很兴。

那次会议上，意向里有不少毕业生将县委、政府及各个直属局，很少有企业的。而且，事实上有几个将分在市里。八十年代中期的大学生还是比较俏的。邓一群也想机关。县里面有农业机械局，邓一群想如果不了县政府或县委机关，政府直属的机械局也很好，但会上那个姓朱的胖局长却和蔼地对他说，下面有个机械厂缺少他这样的人才（一机厂或二机厂随他挑选），而他这样的年轻人应该先到下面去锻炼，将来肯定是能大有作为的。那话里虚假的温度让他到特别的心寒。他知，事情的实质并不取决于他是一个什么“人才”而是他没有任何后台和背景。

嫂刘正说：“村长家的那个大闺女周小红，现在是村里的小学教师了。”她内心里希望这个家里唯一有息的小叔分回来，哪怕分到乡里，再娶个村的女儿才好呢。那样，他们这一家就有了很好的靠山了。哥哥邓一彬从鼻里哼一声，说：“什么小学教师，不过是个代课的罢了。”刘正不服气了，说：“代课怎么了？代着代着就能转掉了，我伯父家媳妇的二表亲家的小过去也是代课教师，人家现在已经转正了，一个月拿好几百块钱。”哥哥说：“他村长能当一辈？”

他家里的人对他的分并不抱奢望。家里人正为他能分回县里工作而到兴呢。乡亲们看他的神都是很羡慕的。在那个村里几十年才了他这么一位大学生。邓家祖辈都是农民，现在却终于有了他这么一位吃国家商品粮的，怎么能不让家里人到骄傲呢。邓一群到自己和家人的隔，他们不会理解的。他的烦恼他们永远也不能理解，因为他们是农民，没有接受过好的文化教育。“人生识字糊涂始”而他们是没有这糊涂的叹的。这就是一他们之间的差别和距离，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