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曹处长固然不知人间苦难,但是以关切人间苦难为职志的所谓台湾作家们,又知道多少呢?最谑画的对比是,居然有人以三毛为笔名,整天做的,竟是带领病态的群众,走入逃避现实、风花雪月的世界,这对苦难的真三毛说来,实在是一种侮辱。《三毛流狼记》问世四十年后,我感于三毛的那种悲悯、讽世与抗议的精神,淹没不彰;托名三毛的媚世作品,泛滥于市,乃请老友王小痴以漫画行家的水准,编辑《三毛三部作品》一书,由李敖出版社出版,这是我三毛情结的又一余波了。
1949年1月10日,历时六十六天的淮海战役(国民党叫“徐蚌会战”)结束,国民党大将黄维、杜聿明等先后被俘。整个江北已经全部失守。局势的突变,使爸爸对国民党能守江南的信心,大为动摇,国民党欲求隔江而治皆不可得了。那时候人人逃难、家家逃难,爸爸的北大老学弟张松涵全家,也搬到我家楼下。张松涵是兴安省政府教育厅长、太太戴树仁是国大代表,跟国民党渊源都深,准备逃到台湾。临走前劝我们也去台湾,爸爸同意了。张松涵到台湾后,立刻代我们领了入境证寄来。于是爸爸和我立刻到市区买船票。我家临离上海前,储存的面粉等留给了六叔,又送了六叔一两黄金,所剩全部财产,只有几两黄金,全家九人,每人分不到一两,也就追随大官巨商,朝台湾逃难了。
当时上海已经是用银元的天下,银元有袁世凯像和孙中山像之分,叫“袁大头”“孙小头”民间自动变成了银本位,金圆券没人要了。市面上的情形是“大头小头,叮叮当当”爸爸和我在市面上加入客串银元黄牛,兑到船票票价,到船公司抢购,居然买到中兴轮的甲板上船票,非常高兴。上海的房子,以买价的十分之一大廉售,居然也卖掉了。于是一切准备停当,准备再逃难。
上船那天晚上,中兴轮全轮上下,已经挤得颇有黄浦滩挤兑黄金的密度,我背着我的藏书,终于挤上了船。当晚就睡在甲板的行李上。第二天清早,船开了,六叔赶来挥泪招手,就这样的,船慢慢开出崇明岛,远处已经依稀有炮声可闻。从上海到海上,我们又逃难了。
这段时期,爸爸有简略日记留存,极有史料价值:
4月23日
1.和谈破裂,南京人员大部撤退,作官是他们,跑也是他们,受苦的只有百姓。
2.墨林(指立法委员王兆民)、松涵相继返沪。
4月24日
1.松涵忙着找船票,墨林等均飞广东,余则人微囊空,不愿做人尾巴,甘愿做太平民,静候解放矣!
4月25日
1.松涵全家登船。
2.南京已解放矣!
5月5日
1.松涵来信台湾生活容易,以个人之生活及已往经历,实无去台之必要,但为求一饱或短期内觅一工作,亦有考虑之余地也。
5月6日
1。入境证寄来。
2.决定暂去台寻主路。
3。托人解决房子,由北平而上海,家资已去了大半。此番再去台湾,则一切皆空矣!
5月7日
1.房子问题,居然意外收获,以六两半(指黄金)顶出,六弟尚落一住处,虽然比较顶来,赔累甚多,但以住处换住处,尚差强人意也。
2。购船票,必须金圆券,同敖儿去河南路换金圆券。等同银元小贩,在弄堂内石阶小坐,左手大洋,右手金券,共换得四亿多。
3.购二等票二张,三等票整票三张半票三张,共用去四亿三千多万。
4.通知松涵车票已购得,请到船码头一接,并代觅房子。
5月8日
1.解决木器、米面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