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月恋(1)

在中国“圣诞”是个无足挂齿的日子。尽guan早已采用公历，但每过一年也没人想到耶稣又长了一岁，远不如一年一年的“持续跃进”和随之而来的“连续自然灾害”更被凡人们所关切。“圣诞”的第二天“盒日”自然也没有什么火ji之类上市。不过，这一天在中国却是不寻常的，因为一位伟大的人曾经在这一天降临神州大地，他的chu现改变了中国的历史。孙中山没有完成的革命在他手中继续，凶恶的日本帝国主义在他手下败走，险些被一分为二的大江南北在他挥手之间统一了。一切功劳都归于他。中国人民敬仰他，gan激他“他是人民大救星”当人们han着热泪唱这支歌的时候，同时还唱“从来就没有救世主”并没有觉得这两者有什么矛盾。千秋万代以后的子孙无论将怎样评论20世纪60年代的历史，也决不要怀疑祖先们的虔诚之心。苏联的赫鲁晓夫在秘密报告中攻击斯大林“搞个人崇拜”消息传来，把中国人激怒了！对圣人为什么不能崇拜？

1961年的12月26日，是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六十九岁诞辰。但和往年一样，举国上下并没有家家吃寿面以示庆祝，官方报纸也没有报toutao红或发表什么献辞，因为他本人早已明令不许为他祝寿。这就更让人们崇拜。忠实的信仰者于是采取自发的方式表示纪念，比如北大西语系二年级学生郑晓京便在这一期bi报上用英文发表了赞诗：《mao泽东，我们的父亲》。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没有理睬西方的“圣诞”谢秋思就收到了她父亲从上海寄来的“圣诞卡”早年住在英租界，他们是每年都过这个节日的，未必信基督，只是“入乡随俗”后来就成了习惯，到了这一天，父亲或是给她买条项链，买件衣服，或是干脆给她点钱，想买什么买什么。今年则只是寄来了一张“圣诞卡”以示节俭。上面写了两句贺辞，和“圣诞”毫无关系，而是如今人们常用的一副联语：“听mao主席话，跟共产党走。”可见老父用心良苦，一个正在改造世界观的资本家希望下一代能改造得更好，而并不觉得自己的走姿有些像邯郸学步那么不大像样儿。

接读父谕，谢秋思大哭了一场。父亲不知dao她“走”得多么艰难！

那天的生活会，名义上是“重点帮助唐俊生”其实箭镞都落到她shen上。郑晓京口口声声“肃清资产阶级思想的liu毒”而全班只有她一个人是“资产阶级”！唐俊生的家tingchushen是店员，比她qiang多了，骨tou却比她还ruan，弯着个水蛇腰，朝郑晓京痛哭liu涕：“我意志薄弱，立场不稳，没有抵制住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我羡慕谢秋思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讲吃、讲穿，被她的小思小惠迷住了双yan！她…她后来不跟我好了，我还留恋！她去找楚老师，我还…盯过梢，我…我污蔑了楚老师，我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党的培养！…”谢秋思真后悔啊，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看上他呢？这个人浑shen上下没有一点儿男子汉的气息，完全是个nu才、luan咬人的狗！父亲平时说的“近君子、远小人”就是要她时时提防这zhong小人，可惜她意识得太晚了。甩都没甩脱，还受了他的害！于是，郑晓京便饶了唐俊生，朝着谢秋思猛攻，什么“妄图腐蚀班主任”“和无产阶级争夺接班人”…罪名比她老子dai得还大。父亲作为“民族资产阶级”的“代表人wu”没有受过这样的斗争，有时候还去市里开开会，为了“ti现政策”摆摆样子，人家还称他“谢先生”哩！她不明白：“资产阶级”的子女，连对班主任有些接近或者liulouchu一些好gan都不许吗？哼“资产阶级”的女儿总也要嫁人的，不许找你们无产阶级，只能嫁“资产阶级”吗？那倒好“资产阶级”永远也不会断子绝孙！

谢秋思并不像唐俊生那么ruan弱可欺。她虽然没有高贵的血统，却也有值得骄傲的资本：漂亮、富有、成绩优秀，如今班上少了韩新月，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和她较量了。在整个会上，她一言不发，不肯低下高傲的tou，不相信自己就已经一败涂地…

现在，那个会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据郑晓京说，她要把班会的情况向楚老师和系里以至校党委汇报，也许早已经汇报过了。谢秋思等待着更大的打击，却迟迟未见动静。倒是原来私下liu传的“谣言”却公开了，扩大了，郑晓京始料不及，事与愿违！

雪hua静静地落在未名湖上，冰封的湖面和萧疏的树木都披上了素妆，像是新嫁娘洁白的婚纱。湖心小岛上，徐徐走动着一个少女的shen影。她在雪中待得太久了，墨绿se的啥味呢大衣和裹着tou发的鹅黄se围巾都挂上了雪粉。一双zuo工jing1巧的半长筒墨sepi靴轻轻地走动，留下一串环绕小亭的脚印，雪hua随之便又去充填它们，pi靴再次踏chu新痕…

谢秋思久久地瞩望着北岸的备斋。她的脚下有一条小路，连着石桥也连着北岸，白雪一直铺到备斋门前，她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走过去。但她却迟迟地没有向那边迈步。她已经两个星期没有走进那里。就在那天晚上，《红与黑》；第二天，《我的失恋》、生活会；急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