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炸响,隆隆地滚向远方,他的心一阵紧缩,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伦敦大轰炸的日子,脑际充满了“毁灭”、“崩溃”这些不祥的字眼儿!
他听到房门“吱呀”响了一声。
“谁?”他恐怖地问。
“我呀,”是妻子的声音“我瞅瞅…”
他的语气缓和了:“瞅什么?雨没停呢!”
“天星到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妻子焦躁不安。
“哦,我跟你说了,他肯定是去医院了,今儿是探视的日子。”
“探视?探视能探到这会儿?半夜了!”
“也许是瞅着雨大,就没回来吧?”他猜测着,并以此安慰妻子“医院楼道里有长椅子,也能躺会儿,等天明了回来,你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一辈子扯着心!”妻子叹息着,声音从廊子下传过来“唉,这样的天儿还非得去探视吗?一个人住院,搅得全家都不安生!”
妻子的话,毫无掩饰地流露了她的情感,声音不高,言语不多,却刺痛了韩子奇的心。一股怒气在他胸中冲腾,他翻身坐起,伸脚摸索着穿鞋,遏制不住地要去问问她:你说这样的话,还配当个妈?天星和新月都是一样的儿女,你是怎么对待的?十几年了,韩子奇忍啊,忍啊,可忍的结果是什么呢?自己的骨折,女儿的心碎,他还要忍到哪一天呢?在这个家,女儿已经成了累赘,成了多余的人!他不愿意再忍了,趁女儿现在不在家,他索性把胸中的郁闷一吐为快,哪怕闹个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
他下了地,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向书房的门,腿却撞在椅子上“当”地一声,椅子被撞倒了。
“你怎么了?”妻子关切地问,惶惶地向这边走来。
忽地又是一道闪电,韩子奇看见妻子推开了书房的门进来,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惊恐,半年前他的那次摔伤,使妻子心有余悸,担心他再出现什么意外!
闪电熄灭了,沉雷滚滚,把正要声讨妻子的韩子奇震得一愣,停住了。妻子那双关切的眼睛,使他那正要冲出喉咙的话又咽回去了,他猛然想起东厢房里还睡着过门不久的儿媳,想起女儿的恳求:“不要和妈妈吵架…”他胸中的怒气,到底还是忍下了“哦,没事儿,我睡不着,想坐一会儿…”他言不由衷地说着,把椅子扶起来,然后无力地坐下去,手捂着隐隐作痛的肋骨。
屋里一片黑暗。他听见妻子舒了一口气,慢慢地走了出去,好像又站到了廊子底下,感叹着:“唉,这个天星!怎么就不知道老家儿替他着急?”
东厢房里,陈淑彦和衣躺在床上,也还没有入睡。她惦记着新月,也为丈夫的深夜未归而不安。听见婆婆在上房廊下唉声叹气,就从窗户上冲着那边儿说:“妈,我等着他,前院儿有姑妈呢,一叫门就听见了,您就睡吧,别替他着急,他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怕什么?出不了事儿!”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并不踏实,她也说不清楚天星到底上哪儿了。
此刻,天星正在风雨中遛大街,晃晃悠悠,行行止止,跟个疯子似的!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他并没有疯,头脑清清楚楚。也许正因为太清楚了,人才容易发疯…
今天上午去厂里上班,他心里记着呢,下午该到医院去看新月了。但是出门的时候忘了告诉淑彦,也忘了告诉妈:下了班他得先奔医院,回家可能要晚点儿。这不要紧,她们也都知道今儿是探视的日子。他在车间里于活儿,外边下着大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这也不要紧,他带着雨衣呢,就是天上下小刀子,他顶着铁锅也得去看新月,不能让新月盼亲人盼不着,失望。心里想着新月,干活儿的时候就老看表,希望时间过得快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