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明(2)

“爸爸，您等我半天了吧？”新月拍打着老父亲肩上的积雪。

韩子奇只是慈祥地笑笑。zuo父亲的心是用语言难以表达的，无论是哪国语言。

新月搀着爸爸的胳膊，父女两人踏着满街的凌琼碎玉，携着一guchun风，朝家里走去。

西厢房温暖如chun，正等着新月回来。

姑妈赶在新月到家之前，就把西厢房里的炉子点上了。新月不在家的时候，这屋不住人，空着，自然是不用生火，但她还是每天照旧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栏杆和梳妆台、桌子、椅子以及那镶着照片的小镜框，都ca得干干净净。她好像gen本不承认新月已经走了，在她的心目中，新月永远是这个家ting中最重要的成员，她的gan情寄托。她在收拾西厢房的时候，就觉得新月伴随在她的shen边。她担心久居学校会冲淡新月对家ting的gan情，尽一切力量牵住新月的心，她要让新月每次回家都gan到温暖。

父女俩一进门，姑妈就慌着拿扫炕笤帚扫新月shen上的雪，一边兴奋地叨唠着：“得！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得啦！瞧这雪…”

“当然是平平安安喽！一场雪怕什么？还有老爸爸保护着我呢！”

新月嬉笑着往里院走，先到上房跟妈妈打个招呼：“妈，我回来了！”

韩太太正在喝茶，没理睬和女儿一起进来的韩子奇，笑盈盈地看了新月一yan：“嗯。待会儿淑彦还来找你玩儿呢！”

“我知dao，我们俩在信上说好了的！”

“那就等她来了，一块儿吃晚饭！”

新月就回西厢房去，脱掉外边的衣裳，换鞋。

回到自己的房间，新月像阔别已久似的gan到亲切。“开我东阀门，坐我西阁床”一切都是原来的祥子，仿佛她不曾离去。这意味着自己在家里有一个牢牢的位置，任何人也不可争夺，不可替代。青chun期的少女是极为mingan的，哪怕一张纸片被别人挪动了，也会引起一zhong不稳定gan。

陈淑彦果然一下班就冒着雪来了，韩太太心疼地说：“瞧这孩子冻的！快暖和暖和，换上新月的鞋！”

陈淑彦和韩伯伯、韩伯母说了会儿话，无非是说亏得两位老人家帮了她的大忙，上班的地儿这么好，离家又近，等等，都是重复过好几遍的。韩子奇连说：“我也只是垫了一句话儿，这么点事儿，不必老是客气！”韩太太则是爱听的，拉着陈淑彦冻得冰冷的手说：“我呀，就是爱心疼人！别说上辈子的jiao情，就说你和新月，还不跟亲姐儿们似的？哪儿能yan瞅着你在难chu1不guan呢？…”

一团和气，皆大huan喜。新月让陈淑彦换鞋，陈淑彦就跟着她进了西厢房。

她们两人并排坐在床沿上，都迫不及待地各自叙说着新鲜的gan受和见闻。新月说楚老师的教学如何严格，谢秋思怎么“抠门儿”还有罗秀竹的“谁又偷猎rou”；陈淑彦则急着要描述外国人在文wu商店买东西怎么愣tou愣脑地不会挑选，怎么说夹生的中国话，以及她有幸见到了文wu商店的常客、jing1通字画古董的市委书记邓拓，等等。看来，高考落榜在她心中留下的yin影已经逐渐淡化了，新的生活图景填补了那个缺憾，人生向她打开了另一扇通往未来的大门，由于生活清苦和gan情压抑而黯淡的脸上chu现了过去难得一见的光彩。

新月为她高兴：“你得把咱们在高中学的英语再捡起来，有外宾来的时候…”

“不行啊，我那会儿没正经学！”

“没关系，我‘辅导’你嘛！真没想到，你倒比我先用上了！”

老姑妈在厨房里又开始了士气高昂的孤军奋战。新月还没到家，她就买好了瘦niurou，剔去jintouma脑儿，用快刀剁得细细的，撒上葱末儿、姜末儿，拌好馅儿，搁在那儿“醒”着。这会儿，又忙着rou面，揪剂儿，擀pi儿。一手nie着面剂儿，一手搓擀面杖，那面剂儿就风车似的转，眨yan间案板上就摆满了银元似的一片。就又一手托pi儿，一手填馅儿，十指一nie，就是一只菱角似的饺子。她要让新月饱饱地吃一顿薄pi儿大馅儿的净rou饺子，把住校的亏空都补回来。佐餐的小菜是拍黄瓜，拌着蒜泥，虽然简单，却shuang口、提味，况且在这隆冬季节“四季青”温室里的黄瓜，价儿也是可以的了，一般人家儿谁舍得买？不就是为新月嘛！饺子码满了案板，锅里的水也已沸腾了。姑妈撩起围裙caca手，走到垂华门前，朝着里边问：“饺子煮不煮哇？”

韩子奇已经把自己关在卧室里，隔着门对韩太太说：“你跟她说，我在外tou吃了，你们吃你们的吧！”

韩太太“嗯”了一声，走到廊子底下，抬tou看看天。

“妈，我已经饿了！”新月在西厢房里说。

“那就…”韩太太犹豫了一下说“再等等你哥吧？他还没回来呢。”于是正式回答姑妈：“大姐，等天星回来再煮！”

天上那雪，鹅mao似的下个不停，院子里已经积了老厚，把刚才的脚印又填上了。天，差不多黑定了。

锅里又点了两回水，沸腾了又平静，平静了又沸腾，也没听见天星拍大门的声音。姑妈yan瞅着她jing1心炮制的杰作迟迟不得展示，如坐针毡。等得不耐烦了，就走到里院，站在廊子底下朝里边嚷：“饺子老是这么晾着，可就坨了！煮吧要不价？丫tou饿得那样儿了，淑彦不也是没吃呢嘛！”

她这么一说，韩太太也就不好再让大家都等着天星，赶jin说：“是啊，哪儿能让人家姑娘跟着饿肚子？”

姑妈领了圣旨，忙不迭地去煮饺子。敞着煮pi儿，盖上煮馅儿，这饺子在锅里折几个跟tou，就熟了…

饭桌上，姑妈张罗着照应新月和客人，自己却顾不上吃。陈淑彦直夸姑妈的手艺好，新月则狼吞虎咽，不像在学校里吃饭那么斯文。一边吃，还一边说：“在我们学校的清真食堂可吃不上这么香的饺子！”

姑妈怜爱地看着她：“食堂？唉，食堂里哪有你的姑妈哟！正是shen子骨儿nen的时候，吃食跟不上可不成，等赶明儿开学，带上点老腌ji子儿，我给你腌了一坛子呢！”

“这倒是，”韩太太接茬儿说“让天星也见天带俩仨的上班儿去，中午饭光指望食堂是不成！”

韩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