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上午舞台布景师傅夏里在瓦尼什达酒家的啤酒桌上接受我丈夫为舞台布景工。下午我丈夫便随剧院去罗乌演chu。我徒劳地劝他什么也别干，别去上班，宁可专心致志于写作，我来养活他，这都白说。大概我丈夫还没有成熟到甘于孤shen一人，有勇气每天自己面对自己，自己跟自己说话，每天不去上班而写稿子，也就是一个人呆着写自己的这程度。我知dao，我丈夫非常害怕镜子，害怕一面普普通通的镜子。他喜huan照照自己，可是从来照不久，只是大略一晃而过，因为自己被自己吓着了。他最害怕的是，我们在电影院里，或去某chu1串门，当他朝镜子里一瞅，总是吓一大tiao，好久都不说话，要相当大一会儿才从他在镜子里看到的情景中清醒过来。他对他自己的想像比实际上要漂亮得多。当他梳理他已经稀稀落落的tou发时，他简直吓得发愣；当他从梳子或刷子上取下他梳理时掉下来的tou发时，他苦笑着谈到自己，说他在读大学的时候，有过一tounong1密的tou发，说要倒上发油才能梳得通，说他的tou发很不听话，栗se的，总有几束波狼式鬈发耷拉在额tou上，在yang光下发chu白ma鬃似的光芒。当我丈夫看着他那两条tui时他也要吓一tiao，每个人都可能会注意到他有一双罗圈tui，这双罗圈tui对他这个男子汉来说其实很合适，可是他却吓一tiao，有时在走路的时候还使劲让两个膝盖并拢一些，但这一来他的步子就不是他的了。每当他决心弄直他的tui时，他走起路来就总像个瘸子。夏天每当他晒黑了，他便喜huan不穿衬衫，光着膀子在自己shen上摸来摸去，mei滋滋地为他那shen肌rou而gan到骄傲。

不错，他的确有一副漂亮的二tou肌。他很爱摸摸它们，也爱让别人摸摸。至于游泳，只要看到哪儿有水，赶上好天气，他便立即钻进水里，穿条内衬ku也不在乎，但泳必须游，主要是齐腰站在水里，像小孩一样两手捧着水往tou上浇，任它往下liu，然后再浇、再浇…他在院子里总放着满满一罐水，只有在情绪特别不好的时候他才不这样zuo，可是除此之外，譬如刮脸时，他总是跑到外面去，总是从罐子里、有时从脸盆里久久地将水浇到tou上、脸上、脖子上，用水洗手指tou，然后回家来，趴在栏杆上一直到完全干了为止。他写作的时候，每隔半小时就跑到院子里去洗脸。要是chu太yang，他便爬到板棚屋ding上去，那儿放了把锯短了tui的椅子，椅子上放着打字机，随shen带上一桶水，仍旧是每隔一会儿便双手浸在水里洗得哗啦响，将水甩到脸上。当我们一daochu去散步，比方说只要走到河堤上，那我预先就知dao，他在琢磨着下水，然后便慢慢地沿着一级级台阶走到河边，弯下shen子，久久地将水洗到脸上；遇上我们沿着走过的所有鱼池、水渠和小溪，他都得去打shi他的脸、洗一洗手，仿佛总要让他的脸尝尝这水的味dao才舒服。每当我们到布拉格附近去郊游，天气稍微好一点儿，他总要chou点时间chu来脱了鞋子，将两只脚伸chu水里，伸到浅水里，两yan望着他自己那双脚，总仿佛初次见到。

然后洗脚，一直洗到膝盖那儿，将tui伸得直直的，等着它晾干。我丈夫还对什么gan到得意来着？对他的小tui肚子和大tui！他喜huan抚摸它们，要是晒黑了，他就特别喜huan将一条tui伸到前面坐着，从底下抱着大tui。他得意的是，尽guan他有双罗圈tui，但肌rou发达；虽然不能算特别漂亮，但也算得上漂亮。他是这么说的，不是开玩笑，而真是这么想的。我说声“喏，哟——”耸了耸肩膀，意思是说，面对这么一双漂亮的脚毫无办法。除此之外他在任何地方都一照镜子便吓一tiao。从来不想往镜子里瞅一yan，但是到tou来又似乎觉得他的脸有所好转，并不是像他最近一次照镜子时被吓一tiao的那么坏，于是他便胆怯地、慢慢地，开tou只是轻描淡写地，然后又是认真盯着地看上自己一yan，可每次总是自己吓自己一tiao。他是怎么想自己的呢？既然到tou来反正他的样子总不会越来越更好，只是越来越更糟，tou发越掉越少，皱纹爬上额tou和围在嘴ba周围，且越来越shen，每过一年也总是越来越多，那他对自己的脸能有怎样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象呢？他对他写作的gan觉，到tou来大概也跟他照镜子一样。他的写作如同一zhong短暂的爱情，好像只是在通dao里的一次短暂的约会。

他写作起来，仿佛鬼使神差、急急忙忙以便尽快写完。他喜huan在屋ding上晒着太yang写作，因为光线qiang得炫目，他从来看不见打字机上的字样，只是一个劲儿地an着打字键盘，像盲人钢琴家弹琴似的，用十个指tou敲打着打字机，在很短的间隙中掰开绊住了的键杆，就这么一直打着、打着。我知dao得很清楚，他畏惧这写作，他不相信自己，怀疑自己所写的，正像他害怕照镜子一样。同样，当他写完了，认为已经写够了，当他拿着打好的几页纸从院子里回来，他从来都不再看它们一yan，被他自己写chu的这几页纸吓着了，就像他照镜子一样。我如今呆在这里，早就知dao，如果我提议由我来养活他，每天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