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急的土绅粮，叫陆茂林的，——也是兴顺号常去的酒客，借名吃酒，专门周旋蔡大嫂；却从未得蔡大嫂正看一下。——有三十几岁，黄黄的一张油脸，一对常是眯着的近视；鼻偏平，下额宽大，很有象形。穿得不好，但肚兜中常常抓得一些银珠和散碎银，肩上一条土蓝布用白丝线锁狗牙纹的褡裢，也常是装得饱鼓鼓的。他不喜压宝推牌九，不得已只陪人打打纸牌，而兴烧鸦片烟，又烧得不好，每每烧一个粪堆，总要糟蹋许多烟。又没有瘾，把烟枪凑在嘴上，也不算，只能说在。

刘三金坐在床边上，茫然看着他：“你是受得！…”

罗歪嘴躺在烟盘旁边笑骂：“你个杂，半年不见，还是这个脾气，真叫作老不死旧在！你要这样红不说白不说的瞎闹，老要收拾你了！”

他一次钻耳房，觌面把刘三金一看，便向罗歪嘴吵：“好呀，罗哥，太对不住人了！了恁好一朵鲜回来。却不通知我一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刘三金先就不依了，跑过去，在他大上就是一拳，打得他叫唤起来。

他走上檐阶喊：“三儿！三儿！”

她这才咽咽哽哽的：“啊！…达达，你要跟我作主呀！…我着他欺负了！…达达！…”

“好生说罢，着那个欺负了？咋个欺负的？”

一转就把正在吃烟的刘三金拉去，搂在怀里，要吃个香香。

到了天回镇几天，他这里办法，果然有些异样。赌博朋友不说了，一来就朝耳房里钻，打个招呼，向烟盒边一躺，便甚么话都说得，甚么怪相得。就不是赌博朋友，只要是认得的，也可对直跑来，当着罗哥的面，与她调情打笑眉。

陆茂林丢开刘三金，哈哈一笑，向烟盘那边董一声倒将下去：“莫吵，莫吵！我还不是有分寸的，象你那位令亲蔡大嫂，我连笑话都不敢说一句。象这些滥货，晓得你哥是让得人的，瞎闹下，闹些！”

他大为诧异，拿手把她的扶起来，当真是泪汪汪的，咙似乎还在哽咽。他遂问：“啥，成了这般模样？”

罗歪嘴哈哈笑了起来，把她挽耳房，向床铺上一攘，几乎把她攘了一。一面说：“罢哟！这算啥！问他要钱就完了！老陆是悭吝鬼，只有钱，却只想占便宜。以后要问他拿现钱，不先给钱，不！那你就不会着他空欺负了！”

只见刘三金蓬散发，衣衫不整的靸着鞋，从耳房里奔来，一下扑到他怀里，只是顿脚。

她遂乘势扶着他的脚骭，一歪就倒在他怀里，撒着：“达达，你也这样挖苦你的正经女儿吗？”

两个男都笑了起来。

刘三金满以为陆茂林肚兜里的银是可以搬家的，并且也要切实试一试罗歪嘴的慷慨。她寻思要是有人吃起醋来，这生意才有哩。不过，她也很谨慎，直到八天之后，午晌，罗歪嘴在兴顺号坐了一会，回到栈房，赌博的人尚没有来，别的人也都吃饭去了；一个后院很是清静，只有那株大梧桐树上的叶，着午风得嘁嘁的响。

罗歪嘴伸过脚去，将她快要打下的第二拳架住：“滥货不滥货，不在他的里，只你自己明白就是了。”

“我早跟你说过，要零卖就正明光大的零卖，不要跟老这些过场！”

“滥货？你妈妈才是滥货！…”

了他的圈，好赖包银罢咧。

“就是天天猴在这里那个陆茂林呀！…今天趁你走了，…他要，…人家原是不肯的！…他把人家在床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