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日子很平淡，只是渐渐有了规律，过得还算顺心。李慧泉在家务上很有长进，菜炒得好，面食也zuochu了hua样儿。他在书摊买的那本《大众菜谱》已经翻脏。油点子从第一页溅到最后一页。他给自己订了一瓶niunai，晚上睡觉以前喝。他从《文摘报》上得知这样zuo比早上喝更有营养。他经常买报纸看。从《足球》到《大千世界》，随手买下什么便看什么。有时候他也买一份《人民日报》看看。他对这张报纸比较熟。在劳教大队时他每天都能"听"到它，班里lunliu朗读，每天固定一小时。他对它并无反gan，但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文章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喜huan看ti育或法律方面的消息。《人民日报》八版，一mao一份，印刷和纸张都好，在东大桥货摊上一边等人买货一边哗哗地翻它，这件事他zuo着很舒服，他觉得自己在哪些方面很值得肯定。回到自己的小院，他的读wu是《法制案例选萃》之类的小册子，不知为什么，他喜huan读姑娘受骗的故事，喜huan读qiangxx案或lunjian案。读得多了他情绪上显得很疲倦，似乎对自己很不满意。他的枕tou底下有很多这样的小册子，他不希望别人看到它们。

他每天早上跑步，绕着日坛公园的栅栏跑一圈半，然后在早点铺吃油饼喝豆浆，回家时常常遇见到立水桥或西坝去钓鱼的罗大爷，老人每次chu发都jing1神抖擞。他向慧泉许愿多次，要钓一条红鲤。他钓的往往是胖tou或白鲢，有时候什么也钓不着，钓多了就给慧泉送一条过去，让小伙子自己烧着吃。慧泉的红烧鱼zuo得越来越好.酒和糖放得极见分寸。他有时侯得少琢磨罗大爷为什么瘾那么大.常想的是钓鱼也许很有意思，比摆摊有意思，他说不清自己每天推着三lunchu门是什么心情，有时候觉得没意思不想动弹，有时候又gen轻松，见了谁都高卉，不论白天赚多赚少，傍晚推车回家时总是心情不佳。这zhong状况似乎永远无法改变了。

他觉得母亲遗下的两间小平房越来越空旷，临睡前的那zhong安静越来越让入无法忍受。生活日复一日，今天和昨天，明天和今天，难以chu现令人愉快的区别。他今天九点钟把一件裙子卖给一位姑娘，明天九点钟又把另一件东西卖给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批发价以外的那点儿赚tou有大有小，也许够买一碗面条，也许够买一只烤鸭。只要他一松手，辛辛苦苦或漫不经心赚来的那点儿东西就会离他而去。他总是gan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足轻重，生活里好像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办。究竟是些什么事情，他说不清，他在晚报上读到一条消息，半夜到音乐厅去排队，hua二块五听了一场jiao响乐。他开始时gan到只有自己假模假式，继尔gan到所有听众都假模假式，一边经受折磨一边还要摇tou晃脑，这滋味他再也不想忍受。他去过两次mei术馆。他在各zhong画前走过，累了就坐在休息厅的沙发上xi烟。他xi烟的时间比看画的时间长，在画里画外看到的许多东西令人羡慕，也令人气馁。他买展览资料和画册时chu手大方，他穿着新买的八十多元一件的风衣在展览大厅走来走去，忧郁的表情显得很有修养。他在鲜艳的画布跟前视而不见，他盯住某一位漂亮姑娘的面孔时yan神儿里毫无yinyu，他的念tou浑沌不清，但he心只有一个：生活有没有意思。

已经二十五岁，翻一下是五十，再翻一下是七十五岁。时间像闪电，他有时突然惊醒似地发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临近完结，好像明天他将不复存在：不论今天再zuo什么也来不及了，这zhong时刻，人生便无法向他显示任何意义，他gan到浑shen无力.在routi上也能ti味到那zhong心灵的空虚和惆怅，这zhonggan觉以及一zhong自暴自弃的朦胧念tou使他对自己充满同情。

他不想与人jiao往。罗小芬从哈尔滨看冰灯回来，在院子里跟他打招呼，他对大家十分冷淡。当时他推着三lun进院子，罗小芬在自来水guan子旁边接水，一个shen材修长很气派的入冶在她shen后。

他猜想这人是她的未婚夫，他对自己的破三lun，对自己的棉大衣，对自己一阵阵发热的脸，充满了仇恨。他简单地向她问好，当她正要顺便介绍一下男朋友时，他已经把三lun推进了夹dao。他跟她没什么可说的。她是研究生，他是沿街叫卖的摊主和解除劳动教养的liu氓。她表面与他搭话，内心却shenshen地鄙夷他，想到这一点他便无法忍受。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罗小芬面孔的细微变化，只是gan到她比过去丰满了。那个扎着枯黄的小辫儿站在学校cao2场旁边哭泣，等着别人来安wei的小姑娘已经不复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