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了,母亲看我出来也自不愿再躲下去,为了儿女往往可以减轻任何恐惧心,后来我们便自坦然住着下去。
夜里簇簇跟着童妈睡,有一次我听见她在睡梦中喊要撒尿了,童妈喃喃骂着撒什么短命尿,一面说一面把她放下床来,叫她自己坐在痰盂上小便,小便完毕该额唤着要上床了,童妈伸手把她一把扯上来,口中又不知叽咕些什么,自己始终不曾下床扶持。我偷偷瞧着很不满,心想说她几句,但继忖她平日很得婆婆欢心,可以少说还是省些事吧,于是又过了两夜便把簇簇借故喊到自己脚后睡,半夜里拍了这个又替那个盖被搔痒,过了几时便病倒了。
我患的是喉痛,乡下只有上医生,可是也只得听他。母亲天天送薄粥来,小女儿由她管着,糖该只得又交给童妈了。童妈天天领着她在野外,也不在家侍候我,母亲很生气,可是又不好说,只得自己过来照料。
到了夜里,我可不能再烦劳母亲了,便说自己已经援了,请她且回去,让我安睡吧。但是安睡不到片刻小女儿却哭吵不了,自己生病没有奶,喊童妈又死不理睬你。于是我只得慢慢挨下床来,自己拿支小锅子去煮奶糕,乡下没有电炉,生火很不方便,我找根细柴片再也引不着火,只得把美军灯里火油浇了些在上面,结果奶糕还未全烧熟,灯却油干火灭了,只得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摄一摄的用手指挑给婴儿吃。
后来听说重妈在外面常欺侮簇簇,孩子家贪玩稍有不如她心意处,她便把簇簇拎起来故意作向河抛丢状,吓得簇簇怪哭连声讨饶说不敢了时,才再三训斥而罢。有时候我翁偶然高兴摘根草作喇叭吹,一面挑着过去向董妈报告说簇簇乖不,会吹喇叭。童妈把浓眉毛一扬,三角眼瞪着她道:"乖什么,小丫头不好好的坐在这儿偏要抬野草。"
不久我的病渐渐好了,但是形容却消瘦。那时上海军队已撤退,据说市面上已很太平,贤来信说他明年准备做律师了。有一次母亲低低对我说:"我看你还是带着小女儿回上海去吧,但愿贤能多赚些钱,簇簇也好来额去的。"我想着老住在乡下总也不成道理,于是便上城去把个意见对公婆说了。
公婆考虑了一夜,次日便由公公出面对我说:"你要到上海去住也好,只是带着小女儿不便,万一再有变化,岂不要累崇贤脱不得身吗?"我说:"那可怎么办呢?"于是婆婆接口道:"我看还是留乡下找人养吧,等到断了奶,你再来领回去,那时天下也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