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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谈容娘(3/7)

午,可到底,他还是一个孩子似的哭了。

他不能容忍自己跟个小孩儿似的哭,可这哭怎么也止不住,先开始还只是默默的,接着变成抽嗒,接着、都快变成嚎啕了。

——可就是哭,在别的小孩儿多少有点要胁的意味,他却能要胁谁呢?

——他还怕,这一哭,会发泄得自己什么也不剩。

多少年来,他不自觉地努力用不哭、就是不哭来垒成一道坝,让那坝内的勇气慢慢涨高起来,积蓄起来。

他怕这一哭,以往的一切努力就全白费了。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那两个下夜的校尉。

那两个校尉正走走说说,不时粗鲁地笑着,走向他来。

这时一个人看到他,不由“咦”了一声。

他们本不是长安府尹手底下巡夜的,原本隶属于禁军,捉拿“犯夜”并非他们的差使。可这时见到这么一个孩子,尤其是在厌倦的站岗之后,忍不住就想把他逮住捉弄捉弄。

带着一种无聊地想看这么孩子怎么瘪着嘴哭的兴致,他们逼近却奴。

可那本正在哭的却奴一见到他们迫来,反不哭了。他飞快地逃,能多快就有多快地逃。

那两个校尉怒声道:“妈的,真是一只兔子!”

——如果不是各坊门紧闭,没有任何遮蔽物,却奴本可以逃掉的。

但他们还是很费了点力才捉到他,一人提着灯就戏弄地照向他眼睛,及至看清他面容,不由奇声道:“咦,你可是下午东西市斗声时爬上高楼的那个小孩儿?”

却奴不答。

见那人正跟同伴解释怎么见到过自己,稍露疏虞,却奴就照了他的手一口咬下去,接着双腿一挣,起身就想逃走。

那汉子粗鲁地骂了一声,另一个人已捉住了他。

被咬的人恨得一掌打向却奴后颈,就把他打昏了过去。

却奴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鼻子里腥腥的。

正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咸腥的血壅塞住了他的鼻,才让他清醒过来。

他拿手一抹,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掷在地上,鼻子碰到石头流出了血。

他一时迷迷糊糊的,想不出自己是身在哪里。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肩胛”,他就那么摇曳着一身长衫在这样的夜里从自己眼中溜走了,一想到这儿,他还是感到悲伤。

可他的眼还没全睁开,耳朵却先已苏醒了。他耳中只听到一片粗野嘶哑地笑声,笑声中还有人唱着:

“踏谣娘,合来……”

却奴的身子一抖,厅上的谐戏分明已演到高潮!

这出戏开头一般是一个素装妇人——要有一些美态的——哀哀苦苦地哭,念着些唱白,如“奴家命薄似浮萍,柳絮牵枝犹带情,无端狂夫来搅扰,抛坠尘泥心已惊……”

这唱段本甚悲凉,可不容这悲伤牵动观众,一个罗圈着腿、走得歪歪斜斜的丑角儿就上场了。

他一上场就歪着脖子梗着张脸,探着他那酒糟的鼻头问:“我老婆呢?我老婆呢?列位列位,你们别用裤裆挡着我呀!”

底下观众就会一笑。

然后他猛做“看见科”,盘起一条腿,脱下一只鞋,再做“绊倒科”“爬起来科”,接下来就追着她打。

这出戏本没什么情节,就是那可怜的女人和那个酒糟了的汉子之间的一追一逃,一哭一打。可他们一定要逃得宛转,打得滑稽,就是这成就了数百年来让士民欢乐的极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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