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然些吧!百合等她接下去说。
“示君不念了,你知道吗?”
“不念了?为什么?”百合先是一怔,立即又和缓下来,故意像个没事人似的探问,口气就像对任何一个陌生人,她也会有的情义一般。她是笃定要和白家划清界线的。
“有些事他很后悔,只是他那个人,倔得很,怎么也不肯承认错误。”
百合沉默着——她以沉默来支撑自己的意志,怕一开口,就要哽咽涕泣,更怕一开口,就要毫无自尊的回到他身边去。
“他说军校里一点自由也没有,他受不了了,直嚷着要退学。可是哪有这么容易?!真退了学,要赔上不少钱,还得马上当兵去,最后还不是又要回军队里去了。爸很生气,妈也管不住他,我是想,他比较听你的,你就劝劝他…”
“劝他?他若肯听我的,事情也不会这样了!”百合好生感慨;示君让她明白,她信神,但终究不是神,不是神,就有无能为力的事。
“百合——唉!小姊姊也没立场说什么了,是示君对不起你。”
接着,百合敷衍了几句,僵着一颗心,冻住一池情绪,把白怡君的希望全给阻断了。
挂了电话,百合空白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恢复点意识了,坐上钢琴,弹了段熟悉的曲子。也许是心情的缘故,她手指胡乱跳动,指间竟流泻出一段极悲凉的调子,百合突然想起贺尚的诗——
苍白的天照着苍白的池水
苍白的我握住苍白的心
苍白的心切割不出淋漓的血热
手中的自己
翻找不到昔日的热情
百合一遍又一遍的弹唱着,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但唱起悲歌时,却有着接近呐喊的凄凉——无奈而且扣人心弦。
那一届的“留声大专创作歌谣”比赛,百合决定以这首“苍白”参赛。然而“苍白”的始意是以诗呈现的,唱起来有些绕舌,因此百合和贺尚花了好些工夫沟通。
比赛场上,百合和贺尚大出锋头,双双得到歌词、歌曲创作冠军;诗社里的同仁全都挤在会场上起哄,场外,却有一双孤寂的眼睛——
“小蒋,怎么不跟大家一块儿拍照?”羿书退到小蒋身旁,陪他“冷眼旁观”
“我宁可这样远远的看她。”
“她?百合?”羿书望望小蒋,又望向百合——她正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她的“苍白”
小蒋徐徐的吐着烟圈;他始终那么忧郁,始终那么狂傲、特异独行。小蒋的诗也写得好,但和贺尚的不同。如果贺尚的诗可媲美诗仙李白的浪漫,那么小蒋的诗就有如鬼才李贺的奇绝;贺尚嫌小蒋冷僻,小蒋则怨贺尚俗艳。
“好像每个人都喜欢百合,好像走到哪里,她都是带着光的。”羿书的话里有点酸味儿。
小蒋则说:“她是个理想。”
“你喜欢她?”话一出口,羿书才觉得自己问得傻,只好自圆其说——“其实,谁不喜欢她呢?她天生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群众魅力。可是,有时,又总觉得太招摇了。”
“招摇?这样就叫招摇了?那些出门总要警察开路的人怎么说?你见了怎么也只是回避,为什么不拦路喊冤,说他们太招摇了?啊?”
又来了!每次都这样;羿书懒得回答他。他总是抓了些微语病就要怪人没有国家民族观念,没有肩负起时代青年的责任,胡乱扣了一堆帽子,叫你羞惭得恨不得立刻“投笔从戎”,跟着他去做伟大的“革命”梦!
“这世界真是不公平,贫富悬殊,官僚、权威大兴,可是就没人敢认真去看、去批评,只是默默承受、姑息养奸。”小蒋把烟往掌心塞去,捻熄了火苗,不知痛似的。
羿书见了不禁心里有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竟如此虐待自己,忍不住训他一句:“你这样的家世背景还嫌社会不公平,那么那些没爹没娘、忍冻挨饿的孩子不全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