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盒子,打开来,用手指抹上颜色,往颊上敷,橘黄色已经过时,听说现在流行玫瑰紫,要记得去买。
十六七岁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是随国家地理杂志协会私奔,去到无边无涯的天之尖,海之角,追求浪漫的科学家,与他们潜至海洋至深处与水母共舞,或是去到戈壁,黄沙遍野,找寻失落的文明,还有在北冰洋依偎观察幻彩之极光…
我也曾是个富幻想的孩子,然而刹那芳华,红颜转眼老,壮志被生活消耗殆尽,如今我“成熟”了,做着一切合规格的事,不再叫父母担心,旁人点头称善,认为我终于修成正果,但我心寂寞啊!
现在我已经没有身份,我又不是人妻,母亲与陶陶几次三番嘱我少管闲事,我爱做什么就可以再做什么,大把自由。
可怜已受束缚太久,一时不知如何利用机会。慢慢来,我放下镜子,之俊,我同我自己说:慢慢来,莫心焦。
我伸个大大的懒腰,深呼吸,坐下来,拾回铅笔。
我的顿悟在这一刹那。
我与陶陶的照片及访问不久就出现在杂志上。
母亲最兴奋,全剪下来,贴在纸簿上。
她已经为陶陶储满两大本。
陶陶最近一到家就争取睡眠,像只粉红色小猪,缠着毛巾被,打雷都不醒,睡姿可爱,令我忍不住尚要紧紧搂住她深吻。
母亲说:“你表现大佳,与陶陶很合作。”
“我看开了,我总得支持她,”我放下剪贴簿“条条大路通罗马,不一定要读大学,文凭也不一定万岁,最要紧是她开心。”
“哟,怎么忽然这么通情达理?”
我指指脑袋“想破头才得道的。反正读书是唯一在年老时做更能获得赞赏的事,与其临老出风头、谈恋爱,不如趁年轻做妥,老了可以大大方方,舒舒服服进学堂。”
“现在流行什么都倒过来做。”母亲说“先结婚生子,再专心事业,最后才进修,有什么不好?没有法律限死事事要顺序。”
陶陶忽儿自沙发跃起,哈哈大笑,一边拍手“好了好了,妈妈终于站到我这边来了。”
我啼笑皆非。
陶陶进行决赛那夜,我那张票子作废,我没有出席。
案亲进医院再度接受检查,发觉癌细胞扩散到肝部。医生说:他尚有六个月。
我受过度震荡,双手抓紧病床的铁柱,眼看指节用力过度而发白,魂魄悠悠离身躯而去,默然飞返苍白的童年。
阿一催我:“叫爸爸。”
我总不肯叫。那个发蜡惊人的香的男人,并不与我们同住,他是我父亲?
小学二年级作文,在日记一则中我这样写:“每星期天,我由一姐带着去看父亲,父亲住在北角,需要乘车二十分钟。”被作文老师讥为无稽。
也难怪,那时不作兴离婚。
当全班得悉我不与父亲同住的时候,年幼的我颇受歧视,同学都不肯与那身世奇突的上海妹玩耍,我被处于孤立状态,恨父亲,也恨母亲。
在病床上,父亲接受注射后昏睡,表情有点痛苦,枕头上仍然散发那股熟悉的香味,十多岁时我一闻到便会缩鼻子皱眉头。
他仍是我父亲,无论怎么样,他还是我父亲。
继母痛哭,眼泪鼻涕齐下,她的恐惧是真实的,如一般倚赖男人为生的妇女,丈夫便是主宰,她的时间卖于家庭,福利要靠双手把握机会去捞,并没有劳工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