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加索那惊世骇俗的作品《亚维侬姑娘》在一九○六年完成。画中是五名裸体的妇女,她们的脸孔全像戴着面具,而女性的躯体上充满棱角,看上去令人生畏,极不偷快。这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女人的脸从此有了新的拼合,也是由这时开始,毕加索的画风就走向所谓的“立体主义”时期。
费尔蓝德再迷人再驯服,却已不能再燃起她与毕加索之间的火焰。毕加索与她分享了很多艺术上的事情,譬如他对非洲原始艺术的崇拜、他为绘画风格带来重要突破的意义…然而就是没再说及爱情。他们在一九一一年正式分手,费尔蓝德带着行李伤心离去,毕加索已经不再爱她了。他曾经疯狂地想尽办法独占这个女人,到她以为一生都是属于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就连眼尾也不肖再望她了。
小蝉忽然明白了一回事,这个男人的感情可以极澎湃,又可以极无情。他爱着你与不爱你的时候,根本是两个人。他向女人展现出何谓激情,亦使女人体会到甚么是寡情薄幸。爱与不爱,是天堂与地狱。当爱情烟消云散之后,女人会怀疑,这个男人是否真正的爱过自己。爱情,真的存在过吗?其实,费尔蓝德所得到的待遇,相比之后毕加索的其他女人已算是不错。但又神奇地,当每一个活在巴黎的女人都听闻过他的坏情人行径后,还是前仆后继地成为他的身边人。小蝉凝视毕加索那双在霸气之中缱绻着爱欲的眼睛,她尝试去明白和了解。后来,她就有这个结论:“女人都是为着这个男人的伟大。”为着亲近一个伟大的男人,女人乖乖排队等待牺牲。
小蝉合上书,她问自己,如果有此机会,她会不会也一样?想了半晌,她就微笑起来,她知道,她也会一样。
为什么不?女人的小生命有何意义?如果没有被这男人感染过,女人的人生甚么也不是。流过泪流过血又深深痛苦过,然而最低限度,也叫没白活过。
每个人都盼望着伟大。由一个伟大的男人身上偷来少许,也是光彩的。
看上去爱得卑微,其实是沾沾自喜吧!
那时候小蝉日复一日地学习打字、速记、商业法律、办公室的运作、打扮、仪态…她知道,纵然再努力也无可能出类拔萃。
外型长得清秀,留有一把贴服的长发,虽从来不令人讨厌,但也不叫人惊艳。后来她正式当上秘书,在那种数百人的大机构内,她继续毫不起眼,平平淡淡。
无知心朋友,也少异性缘,亲情亦淡薄,如果不是一心酷爱艺术,真的会以为自己根本无生命。她每天所做的事,任谁也能替代。当地球失去她,有谁会过问一句?
当每一次为着美感而触动,她也会心生感激。如若不是十八岁那年遇上毕加索那双复杂的眼睛,她便不会立心学习那么多东西。被启发了之后,生命才真正开始。
怀抱着“毕加索是我的偶像”这心情,她每星期都看话剧、电影、艺术展览、阅读小说…人际关系冷漠、感情生活寥寥可数,但小蝉活得并不寂寞,心灵丰足到不得了。一想起自己在这方面的高程度,免不了就有种快乐的骄傲。
“我和你是不同的!我比你高级。”这感觉多好。
生活在一种孤独的激情中。平凡的外表和际遇下,她享受着自己才明白的高尚。
毕加索的事业成就在一九一○年代逐渐走上高峰。在“立体主义”时期中,他以建筑学原理创造出崭新的人体美感,摒弃了传统的情感表达。当眼睛被塑造为长方形,嘴巴只是一个三角形之时,画中人的个性就被打压了下来。同时期的雕塑作品也是如此,使用了大量的拼贴,不同的物质被重新组合,然后再融和拼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