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廷本来就和文才好，一向无话不谈的，看文才这样，他便思量：若是英华妹嫁与文才表弟，凭自己和文才的情，问他要个婢，倒比和二叔开容易。只是不晓得这样的婢，文才舍不舍得，倒不如把几句话他，便打叠神，笑：“我家英华妹生的好看么？”

耀文来看，兄弟额上撞好大一块红，蹲在地上叫疼。他便撩起衣襟盖在伤心，一边一边问：“这是在哪里碰的？”

王翰林一早去了书院，老爷虽然不在家，守门的也丝毫不曾为难，连禀报都省了，让张文才去。张文才一路儿走，一路儿心似小鹿撞，还不曾到梧桐院门，已是两脚发。恰好老田妈路过，看见表少爷过来，忙过来问好。文才便请老田妈把樱桃送去梧桐院，说他还有功课要请教耀廷表兄，候舅舅回家再来请安。

耀廷常和哥哥到耀祖哥家耍，晓得他家从前是没有这么个人的。搬到梅里来才有，想必此姝不是二叔的侍儿，就是堂妹的婢。若是二叔的侍儿，耀祖哥也不敢与她画行乐图，是堂妹的使女，那还有几分指望，耀廷越思量，心越发火。目送梨的倩影消失在夹里，他自坐在树上寻思怎么和二叔开求得此婢。

文才逃也似直奔第四西院，却见耀廷表兄蹲在树上，他又穿着栗的圆领衫，乍一个倒像个大猴挂在那里。

“来走走。”文才虽是和表兄说话，睛却盯着英华住的那栋小楼，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耀祖在东边院里画人行乐图，东院里鸦雀无声。西院两位堂少爷听惯了东院闹，突然听不见动静，兄弟两个反到不放心了，耀廷就说去看看。他来看见院门扒着几个小丫看东院闹，见他过来一哄而散。耀廷就凑到小丫站的地方往里瞧，原来耀祖哥又在画人儿。偏那个人儿是背对着他的。耀廷少年心，非要看人儿长得什么模样，又跑回自己院里，顺着东墙的一棵杏树爬了上去，正好看见梨明艳的侧脸，惊为天人。耀廷失魂落魄下树，在院里转了好几个圈圈，一撞到院门上，疼得他嗳哟喊声来。

暮的太光透过密的树冠，在青砖地上留下一个个铜钱大小明亮的光斑。耀祖的神情是陶醉中带着幸福的微笑，和平常的横眉冷脸完全两样。英华突然发现，原来大哥的眉和二哥是一模一样的。想到二哥，英华愣了一会，默默下楼把梨还不曾完的护膝捡起来。

老田妈也曾青少女过，对姑娘和小伙那档事心里有数。表少爷连要问小订亲了不曾的话都喊了，必是为了英华才来的。她服侍了柳氏几十年，自然晓得柳氏的心意，张文才既然不提旁的，她也不多话，接了樱桃梧桐院了。

且说姑太太带着文才另觅了屋里，十文钱托了个走乡串镇的货郎与丈夫捎信喊他回来。张伯远来家看着儿用了几天功，因县里学有文会，问姑太太讨了几百钱去县里。父亲一走，文才便似小鸟离了篱笼，随指了个借说是有本书落在耀廷表哥那里要去取，和母亲说了一声，便门。

耀廷指着东院，丝丝着冷气说不话来。耀文顺着他的手指去看不过一堵白墙，他是功名心切的人，兄弟原是自家撞的，他安兄弟两句，便拉着兄弟去用功。耀廷魂不守舍看了半日书，瞅哥哥不留神又溜来爬到那边树上看，正好看见人儿门。

果然耀祖院里当中摆着一张大画案，各颜料碟排了半案，又一张极大的绢铺在案上，耀祖穿着一件极薄的罗圆领衫，光着，趿着鞋，伏在案上挥笔。梨端坐在他对面一张圆凳上，手里着一柄圆扇。黄氏在正房廊下针线，侄男侄女俱都老老实实坐在母亲边。

文才走到树下喊了几声，耀廷才回神，下树，笑：“你怎么来了？”

“好看。”文才下意识回答完了才反应过来，起来鬼叫：“你什么意思？”

天将逝，绿荫砸地。虽然日晒得人面发烧，张文才却觉得心似翠柳间的黄鹂，恨不能放声歌。他兴冲冲走到王家大门，又觉得空手到舅父家不好看，又绕回镇去，十文钱换了半篮新下的樱桃。

便提衣上楼，自二楼窗楞里朝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