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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3)

二爷袖着手横躺在床上,对着烟盘。他鸦片是因为哮,老太太禁烟,只好偷偷地,其实老太太也知。结婚以后不免又多两筒,希望力旺盛些。他一双布鞋底雪白,在黄昏的灯下白得目。从来不下地,所以鞋底永远簇新。今天笑死了,三爷一夜没回来,二说还没起来——喳讲给他听。"回来就往那房里一钻,一坐几个钟,一块吃饭,还不是为了筹钱?说是连大爷都过不了年。老太太相信大爷,其实弟兄俩还不都是一样?照这样下去,我们将来靠什么过?"

楼下胡琴又在咿哑着,她回到原,坐得远远的,摸着袄的灰鼠里,像抚摸一只猫。她那天在台上真唱了没有,还是只哼哼?刚巧会给三爷听见了,又还记得。他记得。

她看见他一躲,同时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大来,他已经坐下了。她飞红了脸,幸亏胭脂搽得多,也许看不。老太太还没起来?仿佛听见咳嗽,了把杏仁。嗳——

她两只手抄在衣襟下坐着。房里没有生火。哮病最怕冷,不过老太太更怕火气,认为全宅只有她年纪够大,不会上火,所以只有老太太房有个炭盆。房间大,屋项又,只有正中一盏黄暗的电灯远远照上来,房间整个像只酱黄大缸,装满了许久没换的冷。动作像在底一样费力,而且方向不一定由自己作主。钟声滴嗒,是个漏的龙,一一滴加去,积。刚吃完饭,她冻得脸上升火,乎乎的,仿佛冰天雪地中就只有这气、活气,自己觉得可亲。

她后来听见说不让三爷去,才心平了些。有男客来吃饭,要他在家里陪客。是老太爷从前的门生,有两个年纪非常大,还要见师母磕,老太太没有下去。这是三爷最痛的那应酬,可是她在房里吃饭,听见楼下有胡琴声,在唱京戏。家里请客不能叫堂差,一问佣人,说是叫了几个小旦来陪酒,倒也还不寂寞。

她的心突然涨大了,挤得她透不过气来,耳朵里听见一千棵树上的蝉声,叫了一夏天的声音,像耳鸣一样。下午的一切都回来了,不是一件件的来,统统一齐来,她望着窗,就在那黑暗的玻璃窗上的反光里,栗玻璃上浮着淡白的模糊的一幕,一个面影,一片歌声,喧嚣的大合唱像开了闸似的直奔了她来。

近是让她好低低地唱,不怕人听见。他的袍下摆拂在她脚面上,太甜了,在她仿佛有半天工夫。这间房在他们四周站着,太刚照到冰纹瓶里着的一只帚,只照亮了一撮柔的棕。一盆玉兰在黄白玉盆里,暗绿玉璞雕的兰叶在光中现一层灰尘,中间一折纹,阔的叶托着一片灰白。一只景泰蓝时钟坐在玻璃罩里滴嗒。单独相的一刹那去得太快,太难得了,越危险,越使人陶醉。他也醉了,她可以觉得。你看,我拣来的,还不错?是扑上去抢,一定会给他搂住了。她斜瞪了他一,在碗里浸了浸手,把两寸多长凤仙染红的指甲向他一弹,溅他一脸

他丢回碗里去,向老太太房里一钻,大红呢门帘在他背后飞去老远。

她没有回答。替我叫老郑

把杏仁缓缓倒到石臼里,用一只手挡着。"这是什么?咦?"她笑了。"这副药好贵重,有这么些个金。"嗳,是我的,看看还有没有,这回我留着。

他先没说什么。她推推他。"死人,不关你的事?"也还不至于这样。

二爷在枕底下摸索着。"我的佛珠呢?"老太太鼓励他学佛,请人来给他讲经。他最喜这串桃念珠,挖空了雕五百罗汉。

银娣把那小金抖了抖,用手绢了。本来她还怕他拿去不好好收着,让别人看见了,上面的纹认得是她的。还了给她,她倒又若有所失。就像是一笔勾销,今天下午这一切都不算,不过是胡闹,在这里等得无聊,等不及回去找他堂里的相好。大可不会忘记。她到底看见了多少?

她就最恨他别的不会,就会打官话。他反正有钱也没,乐得大方。也许他情愿只够过,像这样白看着繁华闹,没他的份,连她跟着他也像在闹市隐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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