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文成说：“能说多少就说多少。等她哪天过来，我再仔细递说她。”

秀芝把早晨挤的羊在砂锅里，端着砂锅去给梅阁送羊。这些天向家刨了山药，有备净喂羊吃山药，又喂山药蔓儿，挤的羊就格外稠。秀芝端着砂锅门，砂锅里往外扑着香。

那天梅阁拿走样，同艾就叫过秀芝说：“梅阁的脸可不对，还有儿恍恍惚惚的。这孩的一天不如一天，咱们得帮帮她。”秀芝说：“文成让她吃药，她也拧着不吃。”同艾说：“叫她喝羊吧，这病就得靠浆养。”秀芝说：“我叫有备给她送过，她说羊膻，是让有备端回来。”同艾说：“叫文成给她讲讲喝羊的好，她还是听文成的。”

秀芝说：“我说不了那么全。”

向桂“栽”到了卖植油灯这件事上。崎通过韩先生从裕逢厚购棉，半个兆州的棉都给了崎。为了满足崎无限的需求，向桂用重金价收购棉，支了大量现金，可向桂得到的只是崎的植油灯。偏偏向桂对植油灯的市场估计有误：现在，随着抗日形势的发展，许多人家连灯都不了，目前几屋植油灯扔在仓库里卖不去，裕逢厚让这些灯压得已濒临倒闭。向桂自觉没脸回村见同艾和向文成，只派小妮儿不时回村看看。小妮儿有时给同艾带一小蒲包橘，有时带几斤炸。向文成看见小妮儿就说：“小婶，你可成了个使者。”小妮儿说：“文成别给你婶开玩笑了，你婶连个开玩笑的神也没有了。”向文成说：“也不必。你看你一回来我娘多兴，我娘就吃南方的果。”同艾生和笨人不同，在南方又养成了吃果的习惯，对果吃得还很挑剔。同艾看见小妮儿的蒲包也不推让，迫不及待地解开麻绳，拿一个橘掰开尝尝说：“倒是黄岩橘。这兵荒的，城里还有人买橘。”小妮儿说：“都是日本人买，有几个日本娘儿们整天穿着趿拉板围着果摊。”小妮儿看同艾尝着橘却又想起向桂的大房聋扔，便对同艾说：“嫂，得了空儿也给有备他聋送过几个去吧。”同艾就说：“你不说我也得送过去。”

同艾问向文成：“梅阁的病是不是弱症？”向文成说：“十有八九是。要是有架Ｘ光就好了，Ｘ光就是为了诊断弱症的。”同艾说：“早先咱在保定的时候，斯罗医院就有。”向文成说：“有是有，可Ｘ光只检查，不了治疗。目前咱是缺药，外国人发明的药在中国只有大城市有，我正托人给她找药呢。”同艾说：“快托托人吧，看把这孩煎熬的，可怜见。”向文成说：“有专治这病的药叫链霉素，这药只有天津有，贵得很，从天津买要好几块钱一支。在咱们这里买，一支就得两斗麦。”同艾说：“大粪还能舍得拿麦给梅阁换药？”向文成说：“可舍不得。我盘算，先把药来，咱替她打针，治病要。可是怎么才能把药买回来呢，我一时还没想好。”同艾说：“找找你叔叔吧，他整天跑天津。”向文成说：“最近一个时期，他不常去天津了，崎的事让我叔叔伤透了心。”同艾说：“你叔叔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的人。当初咱都看着他卖灯的事不牢靠，他非不可。你说崎买他的，不给钱光让他卖灯，有他那样的糊涂人没有，他才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

梅阁回家去替样，忽又觉得这个样不完全适合于她。她想的可不是风平狼静，也不是好月圆，她要把她的向往寄托在这个枕上。她就一边替着，一边着修改。她先去掉了那个月亮，又模仿宗教画上的云彩形状画了几朵云彩，只保留了中间的帆船和下面的房、树。最后，她压着上方的空白写了一排双描字：天国近了，时候到了。她觉得那几只帆船不是飘向别，正是飘向天国。梅阁终于完成了这幅图画，终于完整了自己的思想。

向文成从门外走来，知同艾和秀芝正在说梅阁的事，就说：“这回让秀芝送，告诉她，再没有比羊更适合她喝的件了，羊里白、脂肪和钙，糖分也不少。这不论对的营养，对肺病的钙化都有好。”

帮梅阁确立了枕的形式，梅阁十分兴，就开始照这洋枕的形式选样。她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一幅平湖秋月：近有房和树，远是和几个孤帆，最上边有个圆月亮。同艾也觉的这个样适合洋枕用。她把平湖秋月取来，给梅阁说：“你回去替吧，替下来再把样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