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家别人没有声明这饸饹牙碜，向文成更不在意同艾的挑剔，他把碗吃得很净。向文成吃饭一向不注意品尝，他认为吃饭就是为了吃饱。现在他更不用心同艾的问题，耳朵只留意着棚外的一声音。那声音是锣鼓伴着的说唱，原来饸饹棚旁边有个拉洋片的。

打磨场里有旅馆呀，

拉洋片的锣鼓惊动了向家，拉洋片的说唱也提醒了向家。向文成首先放下饸饹碗，站起来对向桂说：“叔叔，旁边有故事。”向桂放下筷仔细听听也站了起来，好像听了什么。

向家赶庙会两辆车，同艾一人坐细车，其余家人坐一辆车。两辆车在柏林寺后面的东坑里止住，长工群山把牲拴在车后尾上，让它们信由缰地吃草，向家一家人便？起黄土逛庙。他们随着同艾走在人群里，同艾在那些南北货摊前停下研究一阵，只觉得庙会上的货都透着土气。末了她只买了几领凉席和几只芭蕉扇。

…

洋片也叫西洋景，艺人把窝似的一只大箱架起来，箱正面有几个窟窿安着放大镜供人往里看；箱上是个木架，悬着几片布画招贴。画可以上来下去，艺人一面作布画，一面用手牵动着安装起来的小鼓小锣，嘴里唱着编成的小调。看客们坐在一只条凳上，扒探脑地便看到大箱里那一个个神秘莫测的世界：历史故事，时事新闻，听途说，乃至神话鬼怪都变得活灵活现。有一颇时尚的洋片，画着北京打磨场旅馆杀人的故事：有一个住店人在床上被杀，一个鲜血淋漓的脑袋竟从床上到地上，鲜血淌在床上和地上。艺人拉着长声唱：

故事惊险，艺人唱时声调却从容不迫，调着唱词中的虚字。看客们看着床下那颗血淋淋的人，一惊一咋地唏嘘着。

今天，向桂却觉得赶庙会吃饸饹已经和向家的份不般，他自作主张把全家赶庙会的消息通知了华泰绸缎庄的经理，让他到十字义和楼订饭。华泰是如今向家在县城经营的买卖之一。向家在县城还经营着粮栈和粪厂。

的鲜味儿在人们的上飘游着。

掌柜的满脸是笑地走开去准备饸饹。一回又捧过一个瓦盆给同艾看，再次调了盆里是专为向家备下的好羊汤。同艾拿扫扫瓦盆，发现汤里飘着的油星儿倒不少，心想这也许是真事吧。她冲掌柜的，掌柜的才得意地离去。

哎——北京城有个打磨场呀，

向文成先了饸饹棚去找拉洋片的，向桂和掌柜的算清账也跟来。向家一行人走在后面。

向家人赶庙会吃饸饹似乎是一个传统的保留节目。从向喜算起，爷爷以鬯带他来吃过，后来他爹鹏举也带他来吃过。再后来向喜也常和向桂下饸饹棚。那时向喜领向桂坐在饸饹棚里，给向桂要一碗，也给自己要一碗。向桂吃完还要吃，向喜就说：“桂呀，明年吧，明年我再带你来。”向桂就不兴地嫌向喜不让他吃饱，使闹气。再后来向喜当兵了，第一次探家就决意让向桂吃个饱。那年他尚是一个棚，他带全家人来吃，向桂终于吃了个“撑饱”向喜看着心满意足的向桂说“我就知早晚有个叫你吃饱的时候。”

哎——这就是北京打磨场旅馆杀了人哪

天近中午时，他们了一个饸饹棚。饸饹棚掌柜的早就认识向家，连忙让散坐着的客人专给向家腾一席之地，又额外沏上一壶茉莉茶。掌柜的说他就知向家人今天来赶庙会，昨天专门杀了一只羊，鲜羊汤舍不得给别人用，单等向家人到来才往锅里续。同艾对掌柜的说“算啦，掌柜的，你的话我当真就是了，快生意吧，饸饹都硔锅了。”

洋片上也有上海四路开动着的电车，也有天津跑场的赛会。除了南北奇闻，还有儿童妇女不宜的片。艺人们讲究演德，片内容因人而易。有一赤的男人蹬着床

同艾知了向桂让华泰订饭就说，她觉得拉家带的到十字饭庄吃饭太招摇，不如还到大棚里去吃饸饹。向桂持一阵，还是听了同艾的。

农历四月二十八日已近夏至，麦正上场，天气炎。今天同艾穿一件夏布袖上衣，一条青布单，一双半大的漆鞋。这上衣和鞋是那年在汉买下的，明人一看就知同艾的衣着是有别于当地人的。同艾也尽量显些份，她想，这里的饸饹好吃是好吃，但吃时应该有几分矜持才是。她吃了两，把筷往碗上一搭说：“面牙碜。”向桂一听嫂说饸饹牙碜，就要去喊掌柜的说事，同艾叫住他说：“别找他们了，一碗饸饹，也值当的。”她把筷搭在碗上，开始看棚外的闹。

你们（吔）就看上一（吔哩）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