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伪善的人，并非不可救药，如果碰巧“来电”也可以偶成正果。以我跟我的台大历史系老师方豪教授为例。方豪是天主教的神父，虽是神父，但却是“政治和尚”他为国民党办《中央日报》，不小心拍在脚上，以涉嫌“中央日报鼓阶级斗争”的罪名，被拉下：到台湾后，依旧，最后当上政治大学文理学院院长（我这里说，并没有独责方豪的意思，到台湾来的有有脸的知识分，不肯拍国民党的，其实只有李敖等几个人而已，其他人都是两势利一媚骨。这岛上知识分已成风，在这一上，不是方豪独有的病）。至于他当上“中央研究院”院士，固然有学术基础，但也不乏之功。他显然是在“中央研究院”有意减少北大势力的政风下当选的，至于投票前他奔走于学阀李济、沈刚伯之门，自然也就不足论了。据说方豪从小家里穷，他父亲在教堂打杂，就把他给许愿许了教堂准备神职人员，所以方豪神父，并非自愿。因非自愿，所以酒席上一喝醉了酒就大哭大闹，说：“我不要神父呀！是我爸爸叫我的！”这一据说，未必属实，但跟方豪自己的人太多神太少也有关系。他有一次同我和萧启庆等逛明山，在台大招待所里，大谈他和侯榕生的事。说他在北京辅仁大学教书，没穿神父服装，第一天就被女学生侯榕生看中。侯榕生回家告诉母亲，有所计议。不料有一天，方豪穿神父服装上课，侯榕生乃狂奔回家，向母亲大哭说：“妈呀，他是神父呀！”我问你怎么知的？他说后来在台湾，侯榕生告诉他的，侯榕生在台湾和他重逢，余情不断，还写过一篇《破碎的圣母像》，就是写他的。言下不胜得意。

方豪从十一岁就修院，他这一辈，总受了不少天主教的窝气，他在台大，办天主教大专同学会，最后被耶稣会抢去，他气得要死，被退离开了古亭教堂，他在沟经营了一座。我去沟看他新居，发现颇为豪华，我说你可真有钱，他说：“你不知教会里多残忍！神父不自己设法，老了病了也没人理，教会是不我们的！所以一定得有准备。”我说你在教堂里整天证婚、办丧事，大概存了不少“奉献”的钱，教堂又免税，你们神职人员钱可能更有办法。他说他没有钱，因为他在天主教里受排挤。我说你学术地位这么，在天主教里却不过一神父耳，未免太不公平。他说他是土神父，当然吃不开。我听了，会心而笑。天主教是洋教，想在天主教里走红，必须走国际路线。国际路线走得通，虽然学问“不修边幅”（这是于斌自己说的），也照样尸居位，于斌、罗光等等皆是也。在这境下，方豪当然难免有一怨气。表达怨气的方法中，诛他是不敢的，但是笔伐——匿名的笔伐——听说他就伺机过，他匿名写过攻击于斌的文章被查到，写悔过书了事。有一件事，倒是怪怪的，那就是《新闻天地》登的一篇匿名的《台湾挤挤挤挤），里面骂到吴相湘，也骂到我，吴相湘阅后大怒，间接质问国民党文化特务卜少夫《新闻天啡负责人》是谁写的？卜少夫说是方豪，吴相湘跑去大骂方豪一顿，然后告诉我，叫我也去骂他。我说：“方先生是我老师，让他骂骂算了。”吴相湘说：“这些洋和尚太可恶！”我说：“你吴老师信了洋和尚的天主教，不看洋和尚面也看玛利亚面吧！”

于一切，你绝不能认真，他是伪善的。三和金庸在生计上都没问题，但他们有钱也不敢痛斥伪善，可见对伪君说来，有钱和敢于痛斥伪善并无等号关系，而李敖能从直腰杆痛斥伪善层次，也是不容易的。

那时我在《文星》推动现代化，其中项目之一是扒粪运动——扒等教育的粪。1963年11月1日，我在《文星》第七十三期发表“等教育的一面怪现状”首开先河，先攻击台大；1964年5月1日，转向辅大，第七十九期刊孙智囗透、孟祥柯（孟绝）执笔的《从一掌看辅仁大学》，xdx迭起。刊后，我同方豪吃饭，兜他写辅大的文章，因为我相信他近楼台，一定有内幕文件。方豪听了，义正辞严地正告我：“我是神父，我怎么可以这么？”我说：“台湾好挤——啊！”我故意拉长了“挤”字的声音，方豪顿时面大变。我说：“一、我保证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二、我和你一起写，文章也有我写的分；三、不论了什么事，我自己一个人挡，绝对与你无关。”我又说：“老师想想看：田耕莘他们从大陆到台湾，‘乞丐赶庙公’，把台湾的地方教会都给夺了权，你们怎么忍得了这气？教会这样黑暗，这黑暗，又侵蚀到等教育里，老师怎可以不说话？天下坏事的造成，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坏人坏事，一个是好人容忍、坐视，甚至默许坏人坏事。好人是不够的，得奋斗的好人才成。所谓奋斗的好人，就是要来向坏人作战、向恶势力作战、向腐败和愚昧作战。向老朽和开倒车作战、向脑不清的混作战。奋斗的好人不会背后袖手叹气，不会关着门埋怨，不会闷着给坏人欺负或看坏人欺负人，奋斗的好人总该发挥打击力来。今天我劝老师写东西，目的也无非在此。”方豪听了我的话，终于心动，他同意写一篇，不过要附加一个条件，就是文章底稿最后要还他，我笑了一下，同意了。文章果然来了，标题是《从三文件看辅仁大学文学院》，我把它加我写的分后，以“沈沉”的名字，发表在1964年9月1日的《文星》第八十三期上。这篇文章一，无异把一颗原弹丢在天主教上。田耕宰等立刻开急会议，追究教会内文件怎么漏的？并追究作者是谁？与会人士不假思索，一致断定非方豪莫属，于是立刻把方豪找来，由田耕莘亲自审问。方豪死不肯招。田耕率要他在圣母面前跪下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