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玉归(2)

梁冰玉抱着女儿，倏地站起shen来，朝门外走去！清醒了，她完全清醒了，gan谢这两个不识字的女人，使她看到了自己的位置！什么爱情的神话，什么人生的价值，什么生活的权利，什么乡思离愁，这儿有人懂吗？

“玉儿！你不能走…”俯在隔扇上的韩子奇突然惊惶地抬起tou，发chu一声惨叫。

韩太太一拍桌子站起来：“韩子奇！”

梁冰玉在院子里站住了，无言地回过tou。她怀抱中的女儿挣扎着伸chu手：“爸爸！…”

“主啊！”姑妈急得手忙脚luan，踉踉跄跄奔下台阶“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主啊，这是穆斯林祈福的呼唤，求助的呼xi，讨赦的呼唤！当穆民们被错综复杂的人情世事所缠绕，陷入了不能自ba的罗网和泥淖，就只有把命运jiao给万能的主，请主来给以裁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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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g1雕彩绘、红柱碧栏的垂华门前，是一个彩se的世界，两个小儿女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清嫉，没有仇恨，没有争斗，没有倾轧。这个世界是梦，也是现实。

天星一回来，家里的轩然大波就戛然而止。韩太太收住了震怒，梁冰玉藏起了痛苦。天星，这就是那个从小在小姨怀抱中撒jiao的天星，就是那个用稚nen的字ti写着“爸小姨快回来”的天星，他的脖子上至今还dai着小姨留下的翡翠如意。他在小姨心中的地位不亚于亲生的女儿，小姨回来，不是急着要看天星吗？

天星挽救了全家的辘辘饥chang。吃过饭，天星就不上学了，小学只有半天课，他可以好好儿地跟妹妹玩儿了。小姨的孩子，当然是他的妹妹，他真高兴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妹妹！

俩人每人啃着一张薄脆，倚着垂华门，你看我，我看你。天星真喜huan这个小妹妹，她的脸，那么白，那么光hua，像玉，像huaban儿。她的嘴，那么小，那么红，像玛瑙珠儿，像樱桃。她的yan睛，那么大，那么黑，还有点蓝莹莹的，像…他想不chu像什么，像让人看不够的画儿，猜不透的谜。她的白mao衣真好看，红裙子真好看，咦，冷天还穿裙子？噢，tui上穿着厚袜子呢。她的小pi鞋真好看。她tou上的蝴蝶结真好看。她说话真好听，会说中国话，还会说外国话！

“妹妹，薄脆好吃吗？”

“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外国话怎么说？”

“Thisisthefoodltookbest”

“嘿，好玩儿咳！外国有薄脆吗？”

“没有。”

“外国有这样的房子吗？”他指着里面的院子。

“没有。”

“外国有这样的hua儿吗？”他指着廊檐下的油漆彩画。

“没有。”

“外国有这样的影bi吗？”他指着那座黄杨木雕影bi。

“没有…”

“外国真不好，外国什么也没有！”他非常自豪地笑了“你瞧，这上面的山啊，水啊，树啊，房子啊，云彩啊，都是有本事的人刻chu来的！上面还有四个月亮呢，四个月亮都不一样…”

“噢，月亮？我也是月亮啊！”“嗯？你是…月亮？对了，你叫什么名儿来着？”

“我叫新月！就是刚刚升起的月亮，弯弯的，尖尖的，像小船，像niu角面包，喏，喏…”她指着影bi上的浮雕，展现了李太白“峨眉山月半lun秋”诗意的那幅画面上，正是一弯新月斜挂天边“就是这样的！”

“噢，噢，这就是你！你叫新月，我叫天星，咱们俩是天上的伙伴儿！”

“我真高兴，”她说着，吃着，手里那张圆圆的薄脆，咬得已剩半bi残月“哥哥的名字真好听！”

“你的名儿也好听啊，新月…”

“妈妈说，生我的时候，是在夜里，窗hu上正好有一个弯弯的月亮…”

幼小的新月，当然不会知dao她的父母是怎样把她带到了人间，也不会知dao那一段历史在父母的心中留下的是怎样的永难愈合的伤痕。

西厢房里，梁冰玉坐在自己的床上。大铜床，梳妆台，穿衣镜，写字台，一切都还在这里，带着她少女时期mei好的梦，残破的梦；一切都还等着她，等着她归来，等着她重新开始生活。她回来了，那个少女却没有了，和十年岁月一起消失了，永远回不来了。wu是人非事事休，西厢房依旧，她却变了，变成了一个饱经忧患的三十岁少妇，一个不被人承认的妻子和母亲，变成了这个家ting的败类和祸水，为同胞姐妹所不容的仇敌。而使她沦为阶下囚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是她自己疯了，傻了，糊涂了，留心似箭地奔向陷阱，不顾一切地投入罗网。在蛛网中挣扎的蠓虫才知dao自己是多么愚蠢，被烛火烧伤的飞蛾才知dao自己是多么幼稚！一切都明白了，又明白得太晚了！

韩子奇坐在写字台前，低低地垂着tou。

他们坐得那么近，又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