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讪讪地笑了，他不是不想答理妻，淑彦对他好，对他真，他心里都知，就是嘴里不会表示温存。“说…说什么？你说吧！”

“以后？以后就没闲工夫了，”陈淑彦还不甘心“这会儿天还早

天星就放慢了速度，让她跟上来。他不傻，听得来妻的话是甜的，所谓“人家”就是指她自己，她当然不会吃了他，她是不愿意这么像路人似的离得老远地走，想挨得近儿，慢慢儿地走着，聊着，像一对儿“情侣”可是天星觉得不好意思，这一带离他的厂不远，有些同事也住在附近，他怕被人家看见。其实，昨天的婚礼，厂里来了不少同事，这明媒正娶的两还怕人家看吗？他还是觉得有些怕，也不知是为什么。

“我忙了二十一年，难得歇这三天婚假，倒真想闲一闲！”陈淑彦说“哎，咱俩上公园逛逛去呀？”

天星憨笑着说：“你瞎扯什么？闲心倒不小！”

天星到惭愧。妻说得一儿都没错，他把她娶过来，娶得太容易了，没有经过“追求”也没有经过“恋”就轻而易举地了他的妻。但她也是个人，是个女人，也需要情，需要温存，而他却得太不够了。在结婚之前，两人除了一块儿为了新月的事儿往医院跑，就再也没有别的内容了，没看过电影，没遛过路，没逛过公园。他真该补上！“你说，上哪儿去呢？”

圆满地待过去了，以她的“条件”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受到这样的迎，应该“受若惊”了。但是，她又有些糊涂。她在寻找过去的梦，经过了昨天的“闹”之后，她过去在梦中期待的东西，似乎已经得到了，又似乎还没有到来。那是什么？她说不清。她想起在那个月朦胧的夜晚，新月躺在她的边，轻轻地给她背诵拜的诗，像夜风拂着她的面颊，像清泉过她的心扉。在大海环抱的、隔绝尘世的一个丽的小岛上，两个相的年轻人，每人都像一面镜，照了对方的心，两双贮满情的睛，闪着宝石般的光辉…啊，那就是情，纯如明如月如大海如磐石的情。她就是怀着那样的憧憬，走了韩家，寻找自己的归宿。“张三李四满街走，谁是你情郎？”她想起新月在住院期间反复背诵的台词“情人佳节就在明天，我要一早起，梳洗齐整到你窗前，来你的恋人。他下了床披了衣裳，他开了房门；她去时是个女郎，来变了妇人…”是的，一番闹之后，她“变了妇人”她的童贞，她的心，她的命运，她的一切，都付给了韩天星，天星就是她的恋人，她的如意郎君。从今以后，她要全心全意地他，和他共同生活，生儿育女，白偕老。现在，他正走在她的前面，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她回味着，东厢房里并不像拜笔下的海上小岛那样回着天涯牧歌，韩天星也不像唐璜那样充满柔情，但这就不是吗？也是吧？现实生活是千变万化的，恐怕情也不止是一规格，前面的这个倔小，也有他的可之呢，新月不是说吗“他要是跟你好，就把心掏给你！”是的，陈淑彦相信，瞧天星那个样儿，跟自己的妻走在一块儿，还害臊呢，一看就是个过去从没搞过对象、从没接过女的老实人！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陈淑彦笑笑说，她并不知天星为什么脸红，更不知容桂芳的半儿影，只是觉得自己的丈夫太老实，老实得近乎傻“瞧你那个样儿，就是个傻梁山伯，十八相送，人家跟他说了一路，他全不明白！”

“嗯，咱去歇会儿，聊聊，划划船，”陈淑彦极有兴致地煽动他“跟你认识这么长时间，你都没陪人家逛过一回公园，糊里糊涂地结婚了，等于没搞对象！天星，给我补上吧，啊？”

“哦，算了吧，今儿就别去了，以后再…”天星嗫嚅着说。他的兴致全让容桂芳给破坏了。

陈淑彦看着丈夫那梗着脖、耷拉着脑袋的背影，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乐你那傻样儿！”陈淑彦说“你跑那么快吗？人家又不会吃了你！”

天星心里一动，他平时很少看电影，但这电影他却是看过的，是和容桂芳一块儿看的。那是在去年夏天，他们正在恋之中，容桂芳买的票，在“蟾”电影院看的，有意找了个离家、离厂都很远的地方，怕碰见熟人。看完了电影，容桂芳还一路跟他说起来没完：“电影里的那句词儿，记得不？‘梁山伯与祝英台，前世姻缘拢来’，咱俩就是这样儿，前世的姻缘，命中注定让我碰上你，就是两人变成蝴蝶儿也不分开！…”那话说得多好听！可是人心变得快啊，他辛辛苦苦从张家买回了羊，等着容桂芳来过年，而她却突然冷淡了，不来了，不明不白地撤退了，把过去说过的话也忘了！…现在，韩天星离开了容桂芳也娶上了媳妇，婚也结了，门也回了，他赌了这一气，过去受的屈辱似乎也已经雪洗了，他也就不愿意再想起那个负心的容桂芳了，平时在厂里见面儿都不说话，就像本不认识那个人，要把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记忆全忘掉！可是，偏偏陈淑彦今天问起那电影，已经忘了的事儿就又翻腾起来了，这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不想让陈淑彦知在她之前还有一个容桂芳，甚至觉得自己在结婚之前和别人搞过对象就是对不起妻，但那又是没法抹掉的事儿！这个老实人脸红了“看过，怎么了？”他问，似乎在担心妻看破了他心中的隐秘。

陈淑彦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开场白，什么甜言语也就很难跟他说了。但她知丈夫的秉，她不能跟他比着犯“拧”就主动找话儿说：“咳，你看过…”刚说了一半儿，就又停住了。她本来想问天星：你看过拜的诗吗？看过莎士比亚的剧本吗？可是一想，自己刚从新月那儿夏来的那儿东西，还似懂非懂，天星未必比她知得更多，就想了想，临时换了个内容：“你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那个电影吗？”

“逛公园？”天星迟疑地站住了。

“陶然亭近，就立陶然亭吧！”陈淑彦兴了，她愿意陪着丈夫到公园里的柳下、坛旁去走走，在湖中一小船，谈一谈和家、和工作、和这个哄哄的世界上的人都无关的、只属于他们俩的事儿，会会那恬静幽雅的的情，的乐趣，就像一对初恋的情侣。她匆匆地了少妇，却还想追回失去了的少女时代，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

“咳，你也不跟人家说句话？就跟不认得似的！”陈淑彦跟上他，瞅瞅这个“徐庶曹营”的柠。

“走吧！”陈淑彦兴致地扶着他的胳膊，就要过路，去坐十路公共汽车，从这儿去陶然亭是很近的，只用买五分钱的车票。

“你，乐什么？”天星也不回地问了一声。

“陶然亭？”天星一愣。那也是他和容桂芳去过的地方！一想起那柳岸、那小船，容桂芳的脸就像个不祥之浮现在前，真败兴，这个影怎么老是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