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大概还不知吧？”沙蒙。亨特低声说“故博院的珍宝，已经秘密地运走了二十四万件，整整装了六列火车！”

韩奇一言不发，只是连连叹息。他不知该怎么样把心里想的事儿向妻说清楚！

沙蒙。亨特起告辞，又叮嘱说：“我不能等您太久，要早下决心啊，老朋友！不要忘了鸿门宴上项羽的教训，我现在扮演的是范增的角，您要‘决’啊！”他抬起右手，拇指和指在一起，仿佛是着一块玉玦。送走了沙蒙。亨特，韩奇默默地走回来，在院里那棵海棠树下站了半天。海棠的繁茂期已是尾声，微风来，落英缤纷，天井中撒得满地，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韩奇踏着落，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伤：万都有代谢，开之后便是落！不知明年开之日“博雅”宅主在何方？

“哦，我从来…没这么想过，”韩奇觉得沙蒙。亨特向他描述的景象只不过是海外奇谈，本不可行“我离不开这块地方，您知，奇珍斋能有今天，是多么不容易，这里面有我们两代人的心血——也是祖辈的心愿！刚刚有了儿起，我怎么能毁了它？还有这所宅，我对它的情，别人也许无法理解，我离不开它！”

“这不是买的，就是我考上燕大的时候，奇哥哥送给我的那块！给天星吧，他是我们奇珍斋的小主人，一切都是该属于他的！”玉儿又亲着天星“绿象征和平、生命，小姨祝你幸福成长、万事如

一个商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有资本！只要有资本，一切都会有的！您可以把夫人和令郎带走，把家搬走嘛，英三岛的二十四四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难没有您立足的地方？”

“好看，好看！这一打扮，我们天星就更俊了！”姑妈喜得合不拢嘴。

“哎，好天星，乖天星，小姨想你都快想疯了！”玉儿伸手把他抱起来，在那粉红的圆脸上亲个没够“天星，小姨还给你带来了生日礼呢！”

“防患于未然，转移！”沙蒙。亨特说“如果您信得过我，我愿意为朋友效劳！北京饭店就有英国的通济隆旅行社的办事机构，车票、船票、客运、货运都可以委托他们办理，您和我一起走，会方便得多！您要是觉得合适，我就等一等您…”

韩太太撩起那只如意看了看：“翠的？你呀，给他买这么贵的东西？”

“唔？运到哪儿去？”

天快黑的时候，玉儿突然回来了。她好像在路上赶得很急，脸上冒着汗珠儿，背心脱下来拿在手里，上只穿着那件月白旗袍，还不停地把背心当扇扇。

“上海。为防不测，现在存在英、法租界里，这是我的朋友透的可靠消息！据战局的发展，这批东西可能还要转移。看来，贵国政府已经对北平不抱希望了，那么，您呢？韩先生，现在看来，您去年的‘览玉盛会’很不是时机啊！您把自己的收藏公之于众，已经尽人皆知，一旦局势有变，您连转移都来不及，恐怕就难以保住了！”

玉儿从衣兜儿里掏一个巧的小锦盒，取一只碧绿的如意，给天星挂在脖上。

韩太太见他那闷闷不乐的样，就问：“孩的生日，一整天都耷拉着脸，这是怎么了？那个洋人来找你，有什么事儿啊？”

韩奇打了个寒战，痛苦地闭上睛，手指掐着眉心，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不可避免的凄惨景象！

“咦，不是天星要过生日吗？我特意赶回来的！明天没什么重要的课，不碍事的！”

“今儿又不是礼拜六，你怎么回来了？”韩太太看她那气吁吁的样，以为一定有什么急事儿。

“唔…”韩奇动心了“谢谢您的友谊，亨特先生，请让我再想一想，对我来说，这件事毕竟太大了。”

沙蒙。亨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中国人的乡土观念太重了，太恋家了！岂不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贵国政府面对日本的蚕，步步退让，今天的东三省和察哈尔、河北，恐怕就是明天的北平！请问：又有谁会想到北平有一个奇珍斋和‘博雅’宅面手下留情呢？一旦战火烧到北平，您的心血结晶也就难免玉石俱焚！”

“哟，还是小姨疼我们天星！”韩太太笑着说“姑妈，您快着把小‘寿星老儿’抱过来呀！”

韩奇愣住了。赏玉的内行，政治的外行，他办了一件多么糊涂的事！去年踌躇满志的“览王盛会”赢得了“玉王”的称，却把自己推向了绝境！“亨特先生，我该怎么办呢？”

“哎！”姑妈答应着，从东厢房里抱着天星到上房里来，刚刚满周岁的天星，长得虎虎脑，个儿像个两三岁的孩，挣扎着要下地。姑妈扶着他的腰，他伸着胖胖的小手向玉儿跑去，嘴里亲切地叫着：“姨，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