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印着“北京大学”字样的大轿车从他们旁开过去，那是学校迎接新同学的专车，从北京站开来的。外地来京的新生们，都新奇地挤在车窗，伸着脖往前看，都想早一儿看见那所全国最学府。

西厢房里，新月已经把自己的行李准备完毕：一只旅行袋，一只箱，只装着脸盆、牙的网袋。她在梳妆台前再照照镜，装束也已经齐整：上是一件白府绸长袖衬衣，下穿一条蓝布工，掐腰，长背带，前呈弧形的边儿，把衬衣束在里边，显得材更了些，也更神；脚上穿着那双新买的鞋。她再照照自己的脸，由于兴奋，洁白细腻的面颊泛起了淡淡的红。发辫是心梳理过的，没有一丝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耽搁的了，她可以动走了。

“说不定我先到了呢！”

新月走西厢房，院里铺满光，微风拂着海棠树，沙沙作响。爸爸已经上班去了，走之前只对新月说了句：“我放心了，你好自珍重吧！”而妈妈，这会儿却还在上房卧室里，没面儿。她不打算也对女儿说一句什么吗？

姑妈又在泪，好像新月这一去，是远走异国他乡，永不回来了似的。

天星把自行车停在门，把行李解下来，立即就被接待的人接过去了，新月还没跨学校大门，就已经受到了这个大家的温和亲切。

“为什么？”

“北大南门到了，去北京大学的同志，请下车！”售票员声报着站名，在新月听来，这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其实，她已经提前好几站就离开座位，等在车门了。车一到站，就迫不及待地下车来，哥哥已经等在路边，正向她招手呢！

车窗前，凉风习习，路旁的国槐树、白杨树向后面退去，新月的心像鸟儿在飞，啊，湛蓝澄净的初秋晴空！

“走吧！”哥哥已经把行李捆好，站在院里等她。

本来，她中学时的同学陈淑彦说好了要来送她的，她不等陈淑彦了。考的时候，陈淑彦报的是轻工业学院，两人拉过“钩儿”：但愿都能如愿以偿；万一只有一个人考上了，没考上的就送考上了的，考上了的就等于“代表”两个人上大学了。结果，陈淑彦落榜了！新月去看她，她着泪说：“新月，我的命不好！但是我为你兴，真的！我还是要去送你，说过的话得算数！八月三十一号上午，说定了，你在家等着我…”可是，新月怎么能忍心这样呢？命运，让青年们去互相争夺，就已经够残酷的了，再让失败者为胜利者送行，那简直是在她的好友的伤上撒盐！“淑彦，别骂我，”她在心里说“咱俩报的不是同一个学校，也不是同一个专业，我相信不是我抢了你的位置！但是，你是无法分享我的幸运的，我不愿意刺激你了！”她把离家的时间暗暗提前了一天“淑彦，原谅我的不告而辞吧！”

现在，这一天终于到了，她该走了！

哥哥闷声不响地走来，把她的行李提到院里，捆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天星推着车，他们随着这辆大轿车朝前走去，北京大学的南大门赫然现在路北面，彩旗招展，人群涌动，像盛大的庙会一样闹。北京的新生都是自己来的，带着沉甸甸的行，挂着兴奋的笑容，互相询问着，招呼着。一些人在帮助他们拿行李，分不清哪些是来送亲人上学的，哪些是接待新生的。

“妈，我走了。”新月走到上房廊下，朝着里面说。

“因为…因为骑车逢站不停嘛！”

这倒是大实话！汽车在和哥哥的自行车赛跑，几站过去，她就在路上找不到哥哥的影了…

“不会，我比汽车跑得快！”

新月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云。她默默地站了片刻，妈妈没有来，她也不好再去了，就转过来，跟着哥哥朝外面走去。

、不可亲近了。她听着妈妈远去的脚步声，手里还拿着那张照片，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只好又重新把镜框放在原来的地方，一切照旧吧。她和妈妈的情不知不觉又疏远了，甚至对这个家也不觉得特别留恋了。她就要走了，离开这狭小的天地，沉闷的空气，开始崭新的生活，北大西语系那神圣的殿堂在等待着她！她盼望着暑假早一儿结束，早一儿走向新的学校，像即将离巢的燕，跃跃试地向往着蓝天！

“走吧，走吧，早晚有这么一天…”妈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真像打发女儿嫁似的那么不大情愿而又无可奈何。

“哎，哎…”姑妈答应着，脸上笑容。

“十九路坐到儿，你在动园下车，再倒三十二路，在北大南门下车。我打听好了，报到在南门，我在那儿等你！”他对新月说。

“姑妈，您哭什么？我星期六就回来了，回来看您。几天的时间，一眨就过去了，您等着我，啊？”新月也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对这个家，她还是有些依恋，尤其是对姑妈。唉，姑妈！姑妈诚心诚意地打发她走，又舍不得她走；她走了，姑妈会寂寞的！

姑妈把她送了院门，又跟着走到胡同，看着兄妹俩上了大街，她还站在那儿，朝这边望着。

他们一直走到十九路公共汽车站，哥哥把她先送上汽车，才上了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