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都问:我妈怎么样?我爸怎么样?他无法详细回答,回信只说:他们都好,多想想自己怎么办,别惦记这边儿啦。
方叉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扒上火车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的下场吗?他现在逃到哪儿了?说不定正在附近哪个角落里盯着我吧?他到底他妈的想干什么!
李慧泉解不开这个谜。人跟人不一徉。谁也别想猜透谁。当妈的不了解儿子,儿子也不了解当妈的,更别提别的人了。别人的谜解不开,自己的谜更难解。如果方叉子突然出现在眼前,他准备拿这个昔日的朋友怎么办呢?打昏他,去报功?稳住他,去告密?或者,干脆叫他滚蛋?
李慧泉想不出自己会怎么做。
小五晃着酷似他哥哥的身坯走了,一边走一边就着路灯的光线看几眼英文课本。是个爱学习的孩子,也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他将来一定活得很好。
李慧泉在十八号院门外抽着香烟,呆呆地想着他的朋友。方叉子是不想活了才这么干的。对一个不想活了的人,谁也没有办法,什么办法也没有意义。想死就让他死去吧!
李慧泉恍惚看见了朋友那张女里女气的英俊的面孔。他的脑海像一片荒原,方叉子摇摇摆摆、绝望地在上面东奔西走,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饿狼,眼看就要倒下去了。
"泉子,三轮挡道啦!"
是罗大爷。自行车后架子上横担着一条十几斤的大胖头。空前的收获。罗大爷缺牙的嘴在黑暗中咝咝地漏气。嘲弄人似的。
"我把它塞冰箱里,想吃你过来切。"
"哪儿弄的?"
"海子水库!"
"您真行。"
"明儿还去…"
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在另一个世界里,他的朋友正在四处奔逃,而他则深深地陷入一种痛苦,他害怕朋友会找到他头上来。他同情朋友,却不想给朋友任何帮助。
第二天,他把方叉子的信交到了派出所。刘宝铁领他见了所长。所长正在忙什么事,只跟他说了几句话。
"这是个关口,不是犯罪,就是立功。"
他记住了这句话。出门时,刘宝铁揪揪他的袖子。
"别那么紧张,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也想该于什么干什么,但是不行。想出摊,把衣服袋子扔上三轮又搬了下来,不想动。想在家呆着,四壁空空,屋外蝉鸣,心里慌慌的难受。来到街上,如流的人群里似乎藏着那个正在寻找他的人,他担心方叉子会突然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
这是完全可能的。
他乘电车到北海,进门租了一条船,背朝船头没命地划起来。他来过几次。单身男人或女入喜欢划船,这是他不久前的一个发现。划船时的确有一种境界让人陶醉。这既可以展示孤独,又可以表现一种优雅的自傲。大片碧水中独自挥桨漂荡,既便丑陋不堪、忧郁得令人厌恶的人,也能焕发出淡淡的美来。李慧泉划船跟他在美术馆看油画一样,没有明确的目的。他只是试着让自己轻松一下。
他在湖中转起圈来,怎么也划不到对岸的植物园。他绕着琼岛在水中漂动,一沉一轻两只木桨笨拙地拍打着绿水,岛上的白塔似乎也在移动,越来越倾斜,马上就要压到湖中来了。塔下的绿树把它托住了。
"妈的,想来就让他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