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辆载着伤员和抗日志士的车走远。城市在清晨是淡灰的。我孤零零走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街，又匆匆地走回去。我都不知这样胡走动是为了驱蚊还是为了等待彼得。

彼得仍说他不敢。常州人说：你有意拖时间！盘尼西林的地下买卖，你胆大得很啊！他的枪朝上升了升，枪和彼得的太平齐。

他不动。

直到最后一针合，我都没觉自己只换了一只手术鞋，另一只脚仍穿着半跟凉鞋。整个手术有两个多小时，我始终这么一脚一脚低地站着。

持双枪的常州人自己也愣了。他的枪弹就像猛兽的扑和咬一样，纯属条件反，他对此也没办法。我们的耳朵在刹那间恢复了听觉，听见被击中的人在低声嗷嗷叫。

彼得对我说：你跟他们一块儿走！

彼得明白了，又往常州人跟前凑了凑，希望这回能给他个好些的角度。

彼得说麻醉不好会命。

彼得问我能不能替他递工。我有什么办法？只能。他把刀、钳、镊、剪刀…的名称一样样告诉我，说：亲的，用力气记，会记住的。

刚刚跑医院，就看见一辆送鱼到市场的板车过去。早晨就要来了。不久桶车、车都要动。

彼得从柜里取消毒手术大褂，让每个人都穿上。然后他让每个人都去洗手，上胶手。

医院对面有一家面包店，老远就闻

彼得不懂他的意思，我突然懂了，低声对他说：他在帮你，让你脱开系。

刚一拉开布帘，就听见木板撞击的声音。双枪大侠在我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冲到了一个橱前面，同时枪声响了。彼得一把拦住我。我朝他转过脸。

他指指橱的方向，那里的号叫成了。我说我等他。他说难你还嫌麻烦不够大？

彼得把两只血淋淋的手摘下来，然后各个柜里去找消炎药。但一颗药也没找着。他想到布帘的那一边，说不定会有个药柜。

伤员突然开了，说：了命再说。他基本没有声音，就剩下气了。

常州人又跑回来，看着我们。突然，他一挥枪把，打在彼得上。他用嫌烦的气耳语说：不要躲呀！…

彼得的大睛在手术帽和罩之间大得离奇。

我松开他血迹斑斑的衣袖，用力看他一，跟着常州人跑去。

手术室是一间大屋，中间拉了一块白布帘，大约以此来隔开另一张手术床。

双枪大侠就像没听见，仍然握着双枪，枪仍然把彼得和我照看得很。

你呢？我说。

好了，见血了。一血从彼得的手术帽下面来。

手术在三只手电筒的照下开始。麻醉，切，止血。彼得的手很忙，却不，不时说：灯光近一！左边！右边！我一手拿手电，另一只手还要给他递工。有时我两只手错，把手电筒递给他。他也不吱声，自己伸手在工盘里飞快地拣他要的工。

我举手电筒的胳膊开始还觉得累、酸，渐渐就好了，完全失去了知觉，化成了那只大手电筒的支架。

侠一常州土话，叫彼得少找借。

所有人迅速架着伤号往外撤。彼得两只大睛瞪着我。我的向布帘的方向一挑，说：快去看看！

常州人挥起枪把就往彼得上砍，彼得被打得退了好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