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了堂，走回南京路就放松许多“襁褓”也不抱了，而是一只手拎着。跟鞋、石膏背心、晚装旗袍可要了我的命，让我走到汇中饭店时累得奄奄一息。

小夫人从厕所来，脸上一片羞红：告诉彼得，要是有夹，她可以把我得跟费雯丽一模一样！

在那个向费雯丽借来的发下面，还有一系列借来的东西：眉是借胡蝶的，嘴是周璇的，旗袍是借凯瑟琳的。天晚上我央求小夫人带一件晚装旗袍来。她以为我在医院闲得生霉，实在没什么好玩儿，玩儿起她和她女死党之间的游戏来：相互借衣服穿。

他说：好的——真丽！

他叫伙计把十多样心摆开，一面掏手帕上颈上地猛汗。意大利面送到，他挥手叫医院的送餐员“拿走拿走，中国人谁吃那个”！

彼得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突然一瞥目光向我扫来，我不明白那目光的意味。猜来猜去，似乎他的意思是：谢谢主，你不像你父亲这么旁若无人地吵闹。

晚上六，彼得面前的，就是这个油粉面的我。他半张着嘴，笑不笑，我赶说：快说我丽！人家整整一天的手艺！

我自己的呀。照着玛尔琳·黛得瑞茜的发式的。等你院了，把发剪一剪，一，我来替你。她对我们之间刚刚现的和平喜望外。不过你现在的发也能很好看的样，明天我带一些东西来给你看。

我逃跑的计划是在此之后拟定的。彼得照样在傍晚时分来看我，和我一块吃布法罗翅膀或者芝加哥比萨，总之那几顿晚餐让他领略够了国人在味审上的无救。这天我们刚刚了被国人篡改的意大利面，父亲来了，照样是笑声比他人先到达。

就在那顿晚餐行的时候，我的逃跑计划完全成熟了。小夫人不断夹给我，很像样的一位小长辈。我突然说：凯瑟琳，你这发怎么的？真好看！

在护士轻轻掩上门离开的那一刻，我的真正在汇中饭店的一个三等房间里。我是九钟左右离开医院的。和彼得、凯瑟琳前后脚离开。日本宪兵雇的廉价线假如在医院某个角落埋伏，一同门的凯瑟琳和彼得会让他多少岔一下神。

凯瑟琳这好，女的事样样通，第二天真的让我改换面，披了一“郝斯佳”卷发。她为了我的发式整整忙了一天，带了个小煤油炉，悄悄在厕所里燃，把三个发夹在上面烧。她为我仔细篦过发，又是涂油又是打蜡再用火的夹去卷，我的发熟了似的冒起香的油烟。

跟他人一块儿到达的，是一个拎折叠桌的伙计，一个拎多层盒的跑堂，还有他的小夫人凯瑟琳。

晚上十钟，所有的病房清房，然后熄灯。十二钟，值班护士查房。值班护士的手电筒往我帐里晃了晃，看见薄被下的我侧躺着，肩是肩，腰是腰，枕上一蓬黑发。床栏杆上搭着巾浴衣，床下一双印有医院字号的白布拖鞋。我告诉你，被下的我是用一条毯塑的，枕上搁的黑掸，是我从清洁品仓库偷的。

呵呵，我把绿波廊搬来了！

小夫人脸通红。我这位晚辈从来就没有正看过她，今天对她的发如此捧场。

我是为他好，怕吓着他。此前护士告诉我来了个鬼鬼脑的人。护士是个四十多岁的国女人，问我到底在外面了什么，让此人几次诡秘地来打听我的病房号码。一个很贱的中国狗，她说，从电话上打听不到就悄悄溜了住院，是被她挡住的。用国英语说：就是我把那货扔去了。

旗袍是酒红底，上面罩一层黑丝。这大概是小夫人凯瑟琳最得意的行，看梅兰芳、周信芳搭班唱戏时才穿。

我油粉面地走医院，把换洗衣服打成个长形包裹，斜抱在怀里。盯梢的汉假如正盯着大门，看见的是个刚接了孩院的少。为了甩掉可能的跟踪，我叫黄包车夫在最闹的福州路上飞跑，然后再转向九江路的一家餐馆，这家餐馆卖一名牌，叫“阿娘黄鱼面”吃的人排队排到了路上。学生的时候我常来这里开荤，所以知馆楼上有个门，通向隔的公寓。从公寓二楼下去，穿过走廊、天井，再门，就是一条小堂。

我正南正北地转动石膏钳制的，让彼得看我是不是漂亮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