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更愿意在路上招招手,让哪个男牧工搭一截。她听见身后有炮车来,便站住了。
老远她就看清那辆炮车上坐着叔叔。突然地,她决意向这条好汉施点手腕。毛娅参加讲用会之前,在班里一天到晚学叔叔打枪。大家对叔叔打枪倒没兴趣,只关心叔叔打枪时,毛娅是否真光着身子。小点儿这是第二次见叔叔,她有把握这次就让他拜倒。叔叔却猛抽一下马,从她面前一闪而逝。而她明白,这正是一个男人对她迷恋到了恐惧的地步。她从头一次见他就认定这点。炮车把她甩下了,这时他逞足威风。望着炮车上那颗硕大的头颅,她想:放心,我爱不上你的。
小点儿朦胧预感她将真正爱上一个男性。那男性在隆起的地平线那端,正一点点升起。渐渐露出他的额,他的眼,他的整个面目。
最终是他那双着靴的长腿。
晚上吃饭时,大家热烈地谈论冬宰。都有些等不及了。晚餐吃的是掺糖精的苞谷粑。小点儿用自制的酸芹菜跟牧民换了些酸奶,将粗得锉喉管的苞谷粉发酵,又贴在锅边烤熟。大家管这叫蛋糕。然后用马奶熬了锅粥。有死了驹的母马,就有马奶喝。马奶熬粥很黏很白。吃了一阶段马奶粥,大家彼此都发现相貌上有些细微变化。起码眼神有那么点与马接近:呆而伤感。
“用酸芹菜包饺子吃得不?”有人问。
“还是野茴香泡酸了包饺子好。”
“韭菜好!…”
“你们都废话。横竖没有包肉,什么饺子?”柯丹总结性地发了言。
小点儿却说:有哇。样样都有。明天就来包饺子。柯丹说:肉呢?小点儿说:班长你只管跑远些砍刺巴,顺便砍根光生点的树棍棍做擀面杖。
肉呢肉呢?第二天傍晚大家叫着。
咱们不会提前冬宰?小点儿暗示。
宰谁?宰啥子?总不能宰人宰马。
入冬吃狗肉大补也。小点儿想,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啦。
老狗姆姆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在这之前它无声无息,无形无影,似乎从来没谁看得见它,连它自己都完全忽略了自己。现在它觉得自己不知从哪里出现了,显了形,被许多不友善的眼睛证实了它作为一个实体存在着。众人包围了它,存心不良地慢慢围着它转。
它恐怕活到头了。她们用肉干喂肥它,原来最终是想拿它喂她们自己。它一动不动,还存最后一点希望:人们不至于那样待它,因为它忠实了一生。再说,虽然她们对它不屑一顾:随你便,你爱呆在这儿就待吧,爱吃就吃,爱活就活,就跟没它一样。每次迁帐篷都是它追着寻着,低声下气地跟着跑。但它总有吃的,因此它觉得她们并没有亏待它。她们有时作弄作弄它,弄条粗大的蚯蚓逗它吃,它发出低弱的抗议,就逗乐了她们。它的可怜相与窘迫让她们开怀大笑。她们赏它个名字:姆姆。它不知道这是人类用来贬称那类最讨嫌的老娘们儿的。它对这名字很满意,觉得没白活一世,临老了总算有了个名儿。因此她们一叫,它便挺巴结地跑上去。她们从不好好扔食给它,举一块肉干,逗它上窜下跳,让它笨重衰老的身体做各种有失庄重的动作,让它为一口吃的丑态百出,然后才把东西抛给它。它却没了胃口,没了力气,更没了自尊。她们是趁它吃食时围上它的。她们缚住它,一片欢呼:整狗肉吃喽!
柯丹很远就听见喊声:整死它整死它;整肉吃整肉吃;整瓶酒来喝。帐篷门边,姆姆四爪被缚住,大肚子歪到一边。姆姆睁开眼,又点点头,似乎认了命。就在这时,它看见了她。
那个骑马疾跑而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