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找不见了。一场雨下过，那些土就发草来，跟别一样样的草。”芳说。

“原来！”沈红霞惊异地从她边开“那个被枪毙的女兵就是你！”她这才清楚芳老是理发的原因。

收容队看了断了的绳索和小半袋炒面，再看看她他。他站着，她跪着。队伍再开的时候，俩人都捆上了。

晓得你是个好人。她给他跪下了：逃生去！快跑啊。他却用尽力气，抬手、挥臂，把她连日来用一炒面喂的力气全使在这一记耳光上。这下宿营地的人都醒了。

“你不知。你怎么会知我们红军里的事？”芳轻轻扒掉沈红霞搂在她肩的手。她对这个后辈如此脆弱的表现颇为不满，她还比她大两岁呢。

“你瞧，”芳摸着发“这里少掉一缕。”

芳转脸说，等每家每都有地，都有，都吃饱肚，再来讲我个人的公平吧。然后她又滋滋有味接着喝。

她跟他一样，再也没有吃炒面的份。收容队在分最后半袋炒面时，不约而同地看看他俩。尽他俩什么也捞不上吃，人们瞅着多余的两张嘴仍是心烦。他们无声地商量一会，一把手枪扔在他和她中间。只有一颗弹。你俩到底谁是细？谁要证明自己是好人就拿枪掉那一个。你俩不能拖累我们了，快吧。他先伸手抓起了枪。她惊骇之余是天大的悔，悔自己认错了人。她由他押着走到几十步开外。忽然地，他把枪轻轻到她手里。那样轻柔，简直是在递定情信。你把我打死吧。他说，但你要记住我的话，不在什么情况下都要持信念，革命到底。她拿着手枪，浑颤抖。你还没亲手杀过人吧？他笑着问，目光里充满怜。我转过，不看你，你胆就壮些。她把冰冷的枪攥得。他将怀表摘下，放在地上。我知你喜这小东西，给你吧，反正我再也没用了。他背过，太照在他两个透明的耳朵上。

有个人走在收容队最后，就是他。他用刺刀把在上外的一绺发割下来，揣怀里。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好恋她啊。

沈红霞呆呆地看着她，说：芳你毕竟被冤枉了，这不公平啊。

他说，快打吧，打了你好发。等我死了叫同志们扒掉我的衣服，好歹能挡寒。我不能打死你啊你是好人！她说。我也晓得你是个心好的女，要不是革命我就娶了你！原来你也看中我了？她泪哗哗。他不耐烦了：怎么还不开枪？女人就是不能革命！她双手把枪：你真娶我？真的真的快给老开枪！…

“她被埋在什么地方？”沈红霞问。

“那，你讲。讲下去。”沈红霞在芳毅的眸里看见了许多年后一个幼稚的形象，就是她自己。

沈红霞一回来就写了份检查兼保证书，确保从此再不发生夜牧打盹，造成群失踪的事故。柯丹沉沉扒衣服，让大家看她满狼伤。她说她绝不带着一伤承认自有人都看着她，猜她这句话实质上是说什么。她温和地笑笑，把那张纸当众念了，又让每个人签名，然后烧掉。现在每个人都明白下一步该什么。不用沈红霞提示，大家已默默喝下溶于中的灰烬。小儿被这仪式得目瞪呆，到她，她也学着众人的肃穆劲儿，喝了满满一。只有到柯丹那里，她骂了句：“去你妈的！”但大家都一声不吭站在沈

“这样瞅我吗？跟瞅见个鬼一样。”芳笑起来，声音清朗至极。“我心里反正是清了。从挨了那一枪，我晓得革命不容哪个二心。”她又到一阵难捱的焦渴，睛四下找。“不怎样，我要找到队伍。让组织相信，让他相信，我芳决革命到底。我一时的意志不定，让那一枪打掉了。”她终于发现不远有摊锈的，便掬了猛喝。沈红霞见她伏下的影嗒嗒的全是血。

“我要走了。我会找到队伍的。”喝完她说。血越越汹涌，沈红霞想，她有多少血经得起三十多年不止地呢？与这位小小年纪的前辈相比，她到自己的作为不值一提。

“老红军？！他们还年轻得很呐！他只有二十岁，她才十几。后来——”

“队伍里的同志都骂她不要脸。那个男的倒心里净，能逃都没有逃。恐怕真正的细是这女的卜…”

“后来咋了？真捆了她了呀？！”

芳笑笑：“我看是女的活该。鼓动人家开小差，还偷粮，罪还小吗？”

“这女回使盒枪哩…”

“怎么了？”沈红霞全一震“他到底是好人坏人？！”

枪没响。女兵扔下枪扭就跑。站住！你往哪跑！他厉声大喝。其他人一齐赶来，喝她。她顺着下坡飞快地跑。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持枪的他。现在没人再把他当细了，但还需要最后一证明。女兵边跑边回，见他慢慢举枪。然后她心甘情愿地倒下了。那颗弹钻她，斜她的心脏。他先于其他人跑到血淋淋的她的边，她正一一地咽着气。他说：你为啥不听我话，非要叛离革命？她轻轻地说：我错了。收容队的人刨了个浅坑，他亲手抱起她，放坑里。她并没有死，只不过再不能呼，再不会动弹，再不讲话唱歌。于是便不再有任何表示证明自己活着。他们把土层层泼到她上。最后她整个被掩埋严实了，只有一缕发在外面。没有人朝她脱帽。“队伍就开啦。”芳长长舒了气。

“我…要去找群。这就是我的任务。”分手后，沈红霞骑在背上，看着早晨年轻的太照耀着她：一个又小又瘦但饱无尽鲜血的从前年代的影远去。

“她朝他开枪了吗，芳？”沈红霞急问。

“芳，你们都看见了？！这么惨的事！”沈红霞想，他们若活到现在，肯定能澄清一切。三十几年后，他们一定受人尊敬。“所有老红军都是最让我们敬佩的！…”她叹。

“别讲了，芳。我知后来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