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以后的日子，当沈红霞对这场奇遇发生疑惑，怀疑自己患有癔症，或者视觉异常，只要她想起这支歌，这古老的hua灯调绝不可能毫无来由地进入她的记忆及心灵。从这支实实在在的歌，她确信自己在一个未可知的境界中遇到一个实实在在的女红军。她想，死只是个普遍概念，完全可以否定它。但她从不向谁提起。她生怕人们会用鬼魂jing1灵的定义来亵渎她心里一个神圣的友人。

这天天se灰亮时，一个红点先于太yang跃chu地平线。最先看见它的人惊呼：“瞅瞅！那个地方也有人学我们搞了块大红旗！”人们都跑chu帐篷，mao娅正使劲用梳子刮tou发解yang，这时忽然住了手：“gundan吧，是什么旗…”

她们不约而同站在帐篷门前，惊得七张差异极大的面孔刹那间一模一样了。终于有人发chu胆怯的耳语般的huan呼：“我的妈，是它！”

好家伙，大地终于呕chu被它侵吞多日的宝wu；它跑近了，浑shen浴血般红，像刚从bang腹中启chu的带黏ye的珠子。它仍是没有蹄音没有影子，它只有它自己。

失踪多天的红ma回来了。这个长着tui的红se奇迹正向女子们扑来。分别这些日子，那一点点jiao憨稚气业已褪尽。它跑得飞快，却又像原地不动。

红ma无以倾诉：关于狼的纠缠，关于散落在草地各chu1的牧人的围捕，关于孤独和惊险。它遍尝了自在邀游的艰辛与huan乐，在某一闪念中，忽然想到一ding银se的帐篷。这就是红ma，它想怎样就怎样；它gen本不知dao自己的祖先在几千年前就jiaochu了自主权。在它chu世之前，它已被chu卖了。它惊异的只是，无论它chu现在何chu1，人们都想占有它，都把它看成自己的。它并非有意与人作对，只在违背人愿望的同时gan知它自己。

它终于看见那座墓丘似的帐篷。

它还看见一排人影穆然立在远方，像一块块石碑矗在ju大的墓前。

它gan到夜与昼的疆界只消它腾shen一跃。

“红ma！红ma红ma红ma…”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声音向它gungun而来。

大家看见它在距人们百步开外的地方放慢速度，然后倏然立住，再不像过去那样大叉开前蹄一副蛮横的挨刀相。它立得前蹄后蹄都十分整齐，像个突然间长成傻大个的孩子，刚学会礼貌的举止，动作却还笨拙，不协调。从它拧着脖子的倔劲看来，它的任xing仍不减当初。“它已经不是个驹子了。”柯丹说“先喂一顿，再揍一顿，挨千刀的！”她mo拳ca掌，但大家都听chu她牙feng里挤chu的喜悦。

“拿绊子去，张红！”柯丹推着李红叫dao“上它三个月绊，这土匪zhong！”

老杜低着嗓子叫“先莫慌，你们看，它在挨着认人哩！”有人立刻说：这回赌一盘，红ma认准骑它。沈红霞至此一声不吱。

红ma相当严肃地把七个姑娘从tou看到尾，再从尾看到tou。它那大mei人儿似的漂亮yan一眨不眨，将每张面孔都审视一遍，盯得人心发mao。

沈红霞有点jin张了，红ma的目光几次掠过她都没有滞留。柯丹叫dao：“喂，畜牲，你娘在这儿呢！”红ma的前蹄开始犹疑地提起，放下。

老杜冲它zuo个亲呢的手势。“别闹，班长，它在瞅我！”她那既没前额也没下ba的长脸激动得红了。

“你长得漂亮！”

柯丹双手神神那gen老niupi编的老鞭子，神得啪啪响。谁都承认她们班长这动作够神气的。就在这时，红ma轻轻低下tou，似乎极力想端详自己或修饰自己。就那样无声无息一个冲刺，连tou都未抬，直扎到沈红霞面前。大家发chu一声极惨的huan呼。在女伴们的妒忌中，沈红霞呆怔了。她与红ma面面相觑，双方都又窘又激动。柯丹嚷嚷着走来走去：沈红霞你还卖什么傻，兜tou给臭畜牲一鞭子，chou塌它的鼻梁骨再弄把好料喂喂，这东西一生一世都不忘你了！沈红霞把她递过的鞭子攥jin，闻到这鞭子有gu陈年的血腥。它紫红、油浸浸地亮。她举起它，所有人都仰tou看那鞭子在她手里扭动，而她却远远掷开了它。

她的手落在红mashen上。它垂着yan帘，撑圆的鼻孔呼呼chuichu带泥腥草腥的热气。chui得沈红霞tou发luan了，神志也飘起来。她的手从它蓬luan的鬃mao、峭立的肩zhong、结着血痴的kuabu一一抚过。红ma瘦了却高了，带了伤带了阅历而显得更骏更健，原先那些mao糙han混的线条全然消失，每块肌rou都有着最标准的形状。它那两条曾踢伤她的后tui此时更像凶qi，肌腱突起笔陡的锐角。红ma猛chou一下长尾，将她的手不客气地掸开。

它对这zhong爱抚gan到难堪甚至腻烦。沈红霞尴尬地僵住了。这时有人递过一撮盐：据说让牲口在你手里添吃东西容易跟它联络gan情。待沈红霞摊开掌心，它却扬下ba一打，盐全被打落到地上。它便很费力地去寻那撒在草棵里的盐粒。它这举止首先让柯丹受不了，用长长一串谁也不懂的话叱骂着，红ma却看也不朝她看。然后她去拾那gen鞭子。这gen祖传老鞭子有个特点就是会自行舞动，实际上它是随着人的gan觉而动。攥住它时，它就随着你心里的愿望chu击。红ma在这条紫红鞭子下飞起，逃开了。但它毕竟贪恋那点盐，很快又跑回来闷tou添吃。当沈红霞再次抚摸它时，它忽地抬起tou，投来不可亲近的目光。与鞭笞相比它倒更反gan亲呢。红ma对那zhong喜huan在人手掌里吃东西、并爱让人摸来摸去的ma充满鄙夷。反过来，它认为人的亲昵是对ma居心叵测的笼络，是对ma的尊严的调戏。

它宁可不再吃盐，远远跑开了。远chu1，它存心作对似的将人为它理整齐的鬃mao又抖luan，就用这副披tou散发的野相朝人看着。它看见呆立的沈红霞。

红ma至死都不会忘记这个企图征服它、温存它的姑娘在这时的伤gan面容。她的脸通红，与她的红脸相比，背后的人只是一片灰白，平板地与天、帐篷连成一ti，惟将她凸突chu来。在将来它死而瞑目时，它才会彻底明白这张红se颜面上自始至终的诚意。对于它，对于一切。

这样一个生长于穷街陋巷的下liu而自在的环境里的姑娘，对于草地的严酷发生了难以言喻的兴趣。草地就那样，走啊走啊，还是那样。没有影子，没有足迹。没有人对你指指点点。她往草地shenchu1走，步行。要想骑ma便招呼一个路过的骑手。人家问她手里拿着的什么hua。她答：“你还看不chu来吗？”她shen上没有一件东西有正当来历，可谁又看得chu来呢。远chu1灰蒙蒙的，有人告诉她：女子牧ma班也参加赛ma去啦。

连柯丹也吃不准这匹红se骏ma是否有可能被驯服。它好一阵坏一阵，除了沈红霞，谁也没那个韧劲跟它较量。沈红霞在它百般刁难中竟与它相chu1下来，并骑它到大ting广众下来亮了它的相，炫示了它的meise。

那位提倡女娃牧ma的老首长专程赶来，检阅女子牧ma班。许多人扶他跨上一匹ma，却听他全shen各chu1都发chu僻僻啪啪的响，类似优质木料开裂的声音。他自己也被那响声弄得烦恼而难堪，脸苦苦地笑：“老骨tou啊。想当年，我cao2…”人们明白了，立刻将他从ma上弄下来，扶上主席台。各zhong表态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