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对了。

爸爸的目光终是王白要以毕生去使之成形的塑像。但我肯定他没有看见它。他急于走这里，这个现实，去拭掉泪。太窘人了。那么凌然的叛变之后竟泪。

是的，羞耻。

街底回去，不回来了呢？(这个怨法很令我温。)我怎么敢说这些？说英语反正是不知浅的。

我本来已打算随我爸爸一块离开。可我突然到我不能与他为伍。他可以在任何场合给贺叔叔耳光，那将只是脾上的过失而不是人格的败笔。他完全可以在贺一骑风满面捧着刚版仍带墨腥的长篇小说来我家时，在贺叔叔将一张定期存款单昧地夹在书中夹结清我爸爸的四年心血时，打那记耳光。他还可以在贺一骑不断把他召到堂的屏风后面，工一般对他的写作蹙眉或欣悦时，掴他一记。甚至于，在贺书记提着十斤白米、两猪大来救济大饥荒中微微浮的我们一家三时，给他一下。

我爸爸的行为让我无地自容。完全是低能动的虚张声势，趁着大者的伤残和绝境，突然扑上去，可怜和丑陋。贺叔叔本来不应该那样大，却被我爸爸那卑小的一举反衬伟大来。

其实在当时我并不反你和我。别用这腔调。

过分，只能是由我念给你听，如果愿意你可以手记。

我爸爸从他十五岁的女儿边走过去。他的女儿给他让路，觉得她得离这卑劣的血缘远些。你看，十五岁的少女是惟一见证了舞台上舞台下的一切的人。她是惟一将自己的良知平均分成两半的人：一半给她的父亲，为他那窝了几辈终于爆发的造反；一半给她的贺叔叔，痛心他付去的信赖和友。

我可以告你扰，因为你是我的上司。撕毁的那封推荐信，我该把它保存下未。

这是你要的清单——所有在我脑际闪过的想法。只可能是一分，因为许多时候我无法中断正在的事情，比方：讲课，谈(有时我会边谈边潦草地记一两笔，之后再规整)，晨跑。

贺叔叔站立在简陋的舞台上，看我爸爸如何收场，下台。他目送他的背影。目送一只风筝从自己手中的线轴上挣脱了，就要飘走。他的右领上留着爸爸的五指痕，任所有人参观：他成了落井人、落狗；目送爸爸向后甩起的外两襟，看着他长年伏案而形成的驼背，以及他自以为起实际只不过份着瘦削的肩膀。贺叔叔看着我爸爸越走越远，如同古上看着一个一去不复返的友人。

准备好了？

真对不起，我忘了时间。

贺叔叔摔了一跤。和他告别的时候。他有些大。

他是伤为主，还有失望和侮辱。我爸爸，他以为是他一辈的朋友。

总之，我爸爸可以打这一掌的机会很多，他一个又一个地错过了。失去的机会使他越来越窝，越来越不清他与贺叔叔的这场友情是什么东西。成这么个局面，准也无力收拾了。

我同情贺叔叔。在我爸爸落荒的背影被型怪胎的雕像遮掉后，我对贺叔叔的同情占满了对父亲的怜惜，任何人都不该被叛卖得这样惨，不该承受这个形式的反目。贺叔叔的发稍忽然一层灰白，面容也一层老态。留在他左颊上的，是我父亲丑陋的手印。

宋峻怎么会变得那么贫嘴呢？和我恋的时候他多不开啊。同他的婚姻还是不错的，离婚竟然发生了，

没有后代。没有后代会是什么后果？是不是找个人，作个后代来？太晚了。电视上那个女人四十八岁生了胎。原来这些焦灼是没有孩引起的。先有个自己的孩，再去找人结婚，找这个老吗？随便。原始落的男人往往在与一个女人结婚之前把她同前夫生养的崽都杀掉。从他们到你(舒茨)男必须掩饰的大多了。

我爸爸上封信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得尽快回去看他。

我的面孔也在那上千张面孔中。路两的通彻底堵，卡车已被人占领而变成镣望台。他睛的焦定在楼前那个永远也不完整的大塑像上。塑像这时分是浅红的，全都浸泡在沉淀的夕里，那样巍峨而混沌，潜存着成为各人形的可能。那庞大的朦胧是个尚未定形的型胎儿。型的怪胎。

他(舒茨)瘦了，要想个办法避免和他单独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