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这种说话方式往往令北方人尤其是北方的老年人不快。北京人问人年龄,是有很多讲究的,问老年人,得问“高寿”;问中年人,得问“贵庚”;问青少年,得问“十几”;只有对小娃娃,才问“几岁”饶这么着,也得多说几句:“小朋友,告诉爷爷,几岁啦?”不兴直筒筒问人家“侬几岁”的。在北京人看来,这就叫礼数;而在上海人看来,这是啰嗦。
上海人不喜欢啰嗦。不是说上海人就不讲闲话。上海人也讲闲话的,而且,上海人有时比北京人还啰嗦。一个中文名叫马天明的美国小伙子会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北京人听了只有一句:“嘿,哥们,够地道的啊!”上海人却会发出一连串的感叹:“啊呀呀,马天明!你的中国话讲得这么好呀!你是在哪儿学的?学了几年啦?了不起呀!”但不难看出,上海人虽然话多,却没有废话。除表示惊叹外,还提出了问题,表示了好奇。
事实上上海人即便讲闲话,速度也快,句子也短,信息量也大。他们说话就像办企业做生意,希望低投入,高产出,少支付,多回报,因此即便骂人,也不愿多说一句话,能短就短。一个字最好,两个字还行(如翰大、寿头、洋盘、瘪三、赤佬、推板、搭浆),三个字就很够意思了。上海人骂人、损人、批评人、对他人行为表示不以为然的口头禅,以三个字的居多,如阿木林(呆头呆脑土里土气容易上当受骗的人)、阿土生(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冒)、十三点、猪头三。不要以为三个字就简单,其实里面的内容蛮“丰富”的。比如猪头三,是“猪头三牲”的歇后语,意思是牲口。又因为“牲”和“生”同音,便主要用来骂初到上海的陌生人。上海是个大世界,外地人和乡下人进了上海,总会有点晕头转向不得要领,因此但凡反应迟钝者均可谓之“猪头三”又比如十三点,一般认为和“二百五”是一个意思。但二百五为什么是十三点呢?有人说是因为“痴”字十三画,所以也叫“福熙路”(也是十三画)。又因为有个“点”字,因此“十三点”也叫“蜡烛”意思是“不点不亮”还有“咸肉庄”是骂人尽可夫者的。咸肉意谓非鲜货,肉庄意谓可以卖,这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指桑骂槐”了。
上海人的“三字经”当中常常包含着一个动宾结构,比如开大兴、轧苗头、放生意、拆烂污、讲斤头、掉枪花、搭架子、扳错头、塌便宜、寻开心、拆棚脚、扦头皮、掰雀丝、凿壁脚、轧台型、掼狼头、吃螺蛳、摆噱头等等。轧苗头就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放生意就是做好圈套,设计害人;拆烂污就是不负责任,把事办糟;讲斤头就是讨价还价,谈判条件;掉枪花就是耍花招(摆噱头也是);搭架子就是装样子;扳错头就是找岔子(掰雀丝也是);塌便宜就是占便宜;寻开心就是戏弄他人;拆棚脚就是拆台;扦头皮就是揭短;凿壁脚就是说坏话;轧台型就是出风头;吃螺蛳就是说话结巴。如此多样复杂的内容,都可以用三个字的动宾结构来表示,恐怕就得归结为上海人喜欢这样一种形式结构了。
事实上如果把这些俚语连起来念,是不难读出一种上海式节奏来的。精明的上海人对话语也精打细算。一个字构不成动宾结构,两个字能行,但不过瘾,也少了点味道,四五个字又多了点,还是三个字最合适,既省事,又有意思。比如“讲斤头”就比“讲价”有趣“掉枪花”也比“搞鬼”好玩。所以上海人(也包括吴语区许多地方人)喜欢这种三字动宾结构。就连维持表面的排场,也叫“撑市面”;就连骂人,也叫“骂山门”
五、雅与俗
北京人就没有上海人那么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