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避开她的睛，看着地下，继续说：“我也是没有法。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我不晓得我们瞎办不得么！现在上叫办，你不办，是要法办的。法办了我一个人不要，你们到还是躲不过这一劫的…”

寡妇重又闭上睛，不理睬他。但却不再抖动了。“婶娘！”镇长又喊“我是为你好，拆了旧屋你可以住新屋。新屋让队里，不要你钱。几个伢崽就算我的兄弟，我月月给你们送粮。我活着在，你们就死不了。”

寡妇往前欠了欠，嘴嚅了嚅，忽然把一大带血的痰吐到镇长的额上。

镇长落个很惨的下场，是很多年后的事。当时他是红得发紫的。新村建好之后，全县都到小镇来开了现场会。县革委主任把这里的经验总结后又专门报告了当省革委主任的老首长，引起了老首长的极大兴趣。接着又在小镇开了全省的建新村现场会。省革委主任带了随员。记者以及全省各县的革委会主任浩浩几百人到小镇来，把镇里镇外压得塌了三寸。镇长先是成了省劳模接着又成了全国劳模。省报和全国的大报都登了他的大幅照片。那颗疙里疙瘩的癞痢经过很巧妙的洗印理，竟反而有了几分艺术效果。

镇长的话都作了数。新村建好之后，在生产队的新仓库边搭了两间披厦，安置了寡妇一家。镇长如期给寡妇一家送了几年米，回回都是夜里他自己背去，一直背到寡妇那个吃的儿都上队放了。镇农业大队吃的是定销粮，镇长背的米，都让粮站用自己的名字记在账上，到他下台的时候，粮站举报了这笔贪污粮。寡妇那时候正有一个儿要去当兵，怕政审不合格，不敢给镇长说话。便让大儿凑了钱，夜里送到镇长家屋去，让他去归还粮款。镇长不收，说，虱多不，债多不愁，了了这回事，我不还是个罪人？一直到镇长死了，寡妇熬不过良心，到坟上烧纸钱，才把这些哭诉来。只是这时候说什么也都晚了。

寡妇第二天就带着大儿上工了。大家都觉得蹊跷。寡妇原是三番五次地真的寻过死的，现在却安静下来了。日不咸不淡，都很扎地拖着，寡妇本来话就不多，镇长那天夜里又待过，他许的愿，地不要在外说。自古救急不救穷，他就是一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的。

但这回的现场会也差惹大祸。

寡妇睁开睛，狐疑地看着镇长。

“有气你只吧，只不要作践自己。死鬼给你留了群崽，这就是宝，不要几年，他们一个个就会像扁担一样站起来了。”

带着血的腥臭的痰慢慢地下来，窝，又顺着鼻梁到嘴边上。镇长任它，不。

“婶娘！”他轻轻地喊“我对你不起。”

镇长垂了，静静地看着。他好像到了疲倦，到自己要垮了，突然双膝一，跪在了寡妇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