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郎非但没有嫌钱逸群话唠，反而听得认真，偶尔嘴问上两句，又或者纠正钱逸群背错的经书文字，绝没有半不耐烦。听完钱逸群说完今夜站在这里的缘由，女长长哦了一声，总结：“原来你不是他的法裔。”

女却认真地摇了摇：“他一生不肯落笔著述，带徒弟时倒还肯偶尔说教，留几笔联句…”她说着，目光投向正堂上的草书，若有所思，良久方才回过神来。她又狠狠摇了摇，：“他常说，他所言所行无一是他自己的，前人早就将该说的都说透了。”

钱逸群顺着女的目光看了一往圣遗蜕，心：我倒是想象他一样…哪有那么大的造化！唔，不对，就算有也得等到父母…不，等到妹妹百年之后再说。

“你是不是要说：权当你是个，放了就走远些吧。”女声音平平，似认真，似玩笑，让人琢磨不透。

两人同时发问，一般的语气语调，甚至连音量都相近相仿。

浅薄。可惜我境界不足，还难领悟。

钱逸群应：“正是，我师父也这么说过。”

不过平心而论，这女自打悄无声息地现在这里，没有一丝气场波动。别说什么王霸之气，就连凡俗女该有的气息都没有。她就像是一个虚影，在又不在。

钱逸群回放好了素帛，突然月光收敛，屋内一黑。他以为是应龙老兄在空中翱翔遮住了月亮，转却见一个人影挡在了门。

女背着月光，略略。

钱逸群清了清咙，：“我是误此间一个小小童，今日得应龙老兄帮助，有缘拜见这位门前辈…的遗蜕。”

钱逸群颇有些不好意思，搔首：“天下门是一家，他是前辈，说不定我也读过他写的东西。”

“唉，笑便笑吧，我又不是没被人笑过。”女幽幽叹，又问“你是他的法裔么？”

这放的梗对钱逸群来说已经烂大街了，在这个世上听到却有些错愕。尤其是这样一个脱俗的女，中毫无滞碍地吐“”这样的字，实在有不搭调的觉。她不是应该只唱诸如“一能得几晴明”之类的婉约词句么？

“你可有心上人？”女突然问。

钱逸群是很有的，能蓦然现在这个圣境里的人，岂非等闲之辈？若是阿猫阿狗都能来，自己也不至于多年来找不到个说话的对象。他陪笑：“唐突仙，实在罪过，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小吧。”

“确实，大唯一，真正的者所思所想皆是一般。”女叹声“我便与他总是想得不一样，徒惹烦恼。”

——好幽怨…

钱逸群读了忍俊不禁，暗：这明显是怀少女手书表白，放在这里必定是因为这位坐化了的往圣。哈，原来圣人也有青情怀啊。

“你不用与我近乎。”女直言“我又不是你，好像从未见过人一样。”

钱逸群微微闭上睛，一气，肺充实，打开话匣：“小本名钱逸群，乃是姑苏吴县人，生于万历年间，家中三代公门，有屋又有田…”他憋了多年的话，总算找到了个人形听众。此时此刻，哪里有比说话更重要的事？哪怕惹恼了这位神仙，也要在她剑杀人之前把肚里的话吐净。

“你刚才笑话我了，是不是？”那女声音清冽，带着微微翘音。她往前走了一步，问：“是不是你在笑话我？”

“这个…唉！”钱逸群上前一步“我能详细说说么？”

钱逸群又转了一圈，在一张瘸脚桌上见有一张素帛。上书两行俊秀小楷，像是女的笔意。钱逸群取门外，就着月光读：“误红尘最该死，谁取烟波共我眠。”

女声音缓和了许多，说：“你倒是没有磨灭人情，很好，很好。千万别像他一样，连人都不像了。”

“你是谁？”

钱逸群一愣，心：这个问题有些奥了。我虽然活得时间不短，真正与女孩往来的机会却不多。上辈没摊上早恋那等好事，这辈除了青楼女也见不到什么闺门良家。若说心上人嘛…(。

“仙怎么称呼啊？”钱逸群被隔绝人世五年之久，已经将这女引为朋友了。

钱逸群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心中暗：我也不至于如此这般没息吧！一定是她气场太盛！

钱逸群心中颇有受伤的觉，愁眉：“一人独山中，真是病也憋来了。也不知要如何才能回归人间，更不知家里人都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