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隋末以来，天下板，当日大野龙蛇，不甘雌伏的犹不胜枚举。‘大野龙蛇会’这一岔力，拼合上李姓旁枝王族的诸侯之势，亦可为动之源。

不错。” 然后方睁冲边两人一笑：“让二位见笑了，人老是老了，却变得越馋起来。”另两人不由莞尔一笑。

“李世民雄才大略，广收异族，无论突厥可汗，还是薛延陀之属，往往动辄十余万人，大举迁徙，或卫京师，或戍守边境。以他之怀、魄力，有生之世尽可压服得住，可谁保得住他孙就有他一样的魄力勇慨？此其三也。

邓远公笑：“英豪何尝少？不过，时也，命也，势也。不错，他们李家不过关陇贵族，论起天下门弟，上有山东大姓，江左名门，倒是他们资历为浅。所谓‘岗泽底’，天下五姓。那‘岗’卢，‘泽底’李，‘荥’郑，‘土门’崔，与太原王家，又何尝服气？五姓之中，不乏英豪弟。李唐王朝的制之争，此事必成其一。

说着他一笑：“不过我是乡里老儿，这些大事闲话则可，细说可没意思。说个二位可能没注意的，两位可曾关注，近日长安城中，‘不良帅’的声势虽不惊人，却已渐渐滋长？”

谢衣与鲁晋怔了怔，不知此老怎么会突然提起那官卑人微的“不良帅”来了？所谓“不良帅”，其实是当时人们对衙门中缉捕氓小窃的捕役的一称呼，也偶或用来称呼长安城中那些赌狠斗勇、混迹街巷的不良之徒的首领。

那隙很低，上面全看不到，只见得到车底下的两只——那是一对朱红的车。那红映着雪，越显得明丽目。

说着，他从怀里掏一张纸来。那是一张薄薄的响脆的纸，风一来，纸就脆脆地响。纸上的字迹工整太过，应是衙门小吏的笔意。

可鲁晋意似不服，哂然：“确是堂皇。可普天之下，未必已尽他李姓掌控？尽是顺民？”

鲁晋笑过后问：“远公，您老慧识，且看看这个是个什么玩艺儿，随批注批注，也好给我和谢兄长长见识，添添酒兴。”

邓远公向那纸上看去，却见纸上题有三个大字——西州募。

近日新丰大雪，据说郊外的雪堆积得已近盈尺。路乏行人，商旅困顿。雪白的街上，却忽驶来这么一辆朱的车。

大家被他三言两语所描摹的时世所引。连那小店伙都不由听得了神。

却听邓远公笑：“这个时世是日渐繁盛了：东、西两市通的货宝贝越来越多，公主王孙们的宅邸私苑也越起越华灿，滋长其中的利不法之事也就越加难以控制。那些不甘世、铤而走险的青地痞们，也就会日渐其多。别小看他们，我说过，这是一个渐剥夺的时世了。剥夺者之间总会有冲突，这些不良帅们日后必推波助澜，成为长安城中公主皇亲、卿相贵族们彼此恶斗时的助力。”

“且不说这个，单说那太储位之争，已见端倪。李世民对外雄才大略，可家门之事，他一样提得起放得下吗？”

他一边念，一边以指叩桌，另一只手却在空中挥洒，念毕笑：“李世民这小儿却也有些本事。登朝不过十几载，就北平突厥，西伏吐谷浑，兼收薛延陀，南方军力可达趾，与吐蕃结亲以成甥舅之谊，建北都卫之军与安西都卫之兵。如今天下版图之大，可谓数百年所未有，真可上比前汉了。”

满街全是雪，上也就净。漆是全新的，并无一丝脱落，而毂之上，竟镶着一串银制的响。那音乐之声就是它发的。

邓远公眯起，一字字照着那纸上念：“边之事，国之重务也…自昌授首以来，西胡归心。然异之人，多有翻覆…今朝廷特置西州重镇，以备边防，专敕武德以来，天下死亡匿之徒，往戍西州…”

——这唐，是从五胡华以来日渐瘠薄的土地上，重新稼穑，重新滋长起来的。他竟渐渐漫雄关，漫长城，覆盖了沙碛广漠，朔风晦雨，竟漫来一片雄阔的气象来！

说着他在桌上叩了叩指，随低哼：“人生不满百，长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谢衣与鲁晋顺着他的手势望去，仿佛看到了那个慢慢涨开来的大唐。

鲁晋却觉不，故作豪态：“我是袖手已久了。可普天之下，岂少英豪？未必尽可为那李家驱使。”

就在这时，街上传来一阵辘辘的车声。 那车声很怪，夹着脆响，一拍一板，若合符节。 小店伙好奇心起，弯了弯腰，就着门帘底的隙向外望去。

邓远公微微一笑：“鲁老弟可想听些‘盛世危言’？” 他语气里浅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