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满堂哄然大笑，底下“玩儿”的一个个都控躬背弯腰捶，太后笑得连连咳嗽，端着茶杯浑直抖，都撒落来。丫们一边笑一边给太后捶背，桌抹，只定安太妃十贝勒夫人是修炼到火候的老孀妇，又坐在乾隆上首陪太后，不敢放肆，莞尔而已，一时太后笑得缓过气来，说“记果然不好，四句诗一句也记不得。亏他还说是‘最喜’的呢！”说着又笑，众人也都笑。皇后那拉氏笑着替太后揩于褂摆上的渍，说：“难得皇上今儿个兴致，太后喜，就是皇上孝心到了。我也凑个趣儿——有个人，不认得字，也没过城，布告招贴儿也没见过。这天城，他爹说‘城见事不要说，不懂问人，省得人笑话’。他城到城门，见一群人看告示，也凑去傻着呆看，总归

才了，要一百匹也有，里就是没驴——有了，东华门有往官里驮炭的驴。才这就去牵！”说罢浅打一个千儿回就跑。

“慢着！”乾隆叫住了他“不许告诉待卫和王八耻他们，仔细揭了你的！”里太监和外的官这上心儿一样，都不得单独跟皇帝侍候差使，王廉得了这玉旨纶音不啻喜从天降，踢腾着着跑了。门上秦媚媚们这才看清是乾隆来了，忙不迭跑过来，又是张伞又是拂落雪，撮簇拥着了慈宁门——从这里来中轴向北慈宁、大佛堂、两三所平日是锁铜的，由回廊向西折北又一重院，是中之，再向北过寿康到后殿通是封窗游廊。烘烘的气扑人，满都是妙鬓倩妆的女官侍女，连棉衣都不用穿，见乾隆来都僵手退到两侧让路。乾隆徐步走着，已听里边莺呢燕啼几个女人说话夹着太后苍老的说笑声，他脸上已带了笑容，疾走几步来，笑：“母亲兴！”却见是定安太妃，十贝勒福晋陪坐在炕上，炕下椅上坐着皇后那拉氏、旁边侧立着贵妃魏佳氏、钮祜禄氏、陈氏、汪氏、金佳氏和一群答应、常在、奇嬷嬷，原来侍奉富察皇后的几个有脸的丫已了赞善、才女的彩云、墨等人，有的在炕卜抹纸牌开绳儿赶围棋，有的簇拥在白发如银的太后旁边捶背，说笑逗乐，一片熙熙笑语喧闹，见乾隆来，除了太后，呼地就地跪倒一片。皇后也缓缓起笑迎接。

“敢情是的！”太后绽开满脸皱纹笑：“他们跟我说《红楼梦》是禁书，皇帝原来也读的么？”“江南校书局原来开的禁书单听说是有《红楼梦》。”乾隆笑：“这书的名声太大了，连八阿哥都自说是‘红迷’。我叫内务府给寻来看，并没有什么违碍的去，那写的是明珠的家事，是才之书。开四库全书、查禁违碍字样，是为端正学术有益世人心。有些个诋毁列祖列宗的，大逆不的，妄作华夷之辩的，煽动民变的严办了几个，下办事人不能谅朝廷用心，宁可过些不肯不足，招得一些人杯弓蛇影疑神疑鬼也是有的。上回一个知府，人家死了爹，墓碑上刻了‘皇考’两个字，也报上来要打要杀，我说你读过《离》没有？‘朕皇考曰伯庸’，那还自称是‘朕’，连屈原也是臣贼了？——如今已经好多了。”众人听得都是一笑，乾隆被打起了兴，接着凑趣儿：“上回还有你好笑事。斋戒那个太监叫云从的，有人告他里吃酒赌博，他说吃酒读书是有的，没有赌博。和慎刑司的人嚷着折辩。我从那过，心里诧异：太监还有这样雅的？叫了来问他读谁的诗，他说最喜王土禎的《咏雪》。叫他背给我听。他说，‘记不好，一句是什么什么尘，第二句是什么什么魂，第三句忘了，第四句是狠的狠的狠的意思，…”

“老佛爷乐儿呢！”乾隆笑嘻嘻说：“儿怕外大雪，老佛爷又要去览幸，着了凉不是玩的，太妃和十婶也过来了，一堂和合喜乐的，我真该早过来也享享这天之乐——这么着就好，又和又大家一，隔窗能看雪，也不得寂寞…”说着便要打千儿，彩云彩卉几个大丫忙过来扶起。太后见太妃和十贝勒夫人要偏下炕给乾隆行礼，笑：“这又不是正经宴筵朝贺，闹起虚礼来就没趣儿了——皇帝坐着吧！有外好听的古记儿笑话说给我们听听，你还办你的正经事去——你们大家该怎么玩儿还怎么玩，这么着随和儿我瞧着受用。”

她这么说，众人只好都答应着，张智仍归位去“玩儿”但乾隆在场，怎么作派都透着假，鸦没雀静的一声咳嗽也没有，更无人敢放肆说笑。太妃和贝勒夫人也都木着脸端肃而坐寻不话来闲扯，乾隆笑：“看来太后就像《红楼梦》里的贾母，我就是个贾政。我一来都变成了避猫鼠儿了，母亲放心，我只稍坐坐就走，刘墉在军机等着我。这雪天怕房压坍了砸了人，我们要一儿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