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茶馆。这边饭店老板早迎了来，满脸堆下笑来，顺儿一个呵腰打下千儿：“给制台爷请安！咱们蔡家老酒馆跟爷有缘分，爷京时候儿咱店给爷饯行，如今八抬大轿奉旨还京，还是老蔡家给爷接风！您者回这天脚下，这就军机，这就宣麻拜相，日后飞黄腾达，二十年太平宰相是稳稳当当的！”

“回制台话，”小吴冻得溜鼻，呵腰赔笑“今儿天下雨，又过重节，早早儿就封关了。标下跟留守的书办说了半日，他们才去叫了关的刘三爷来。三爷，您当面回我们爷的话！”李侍尧这才认真打量这位“三爷”茧绷瘦的个矮个，橄榄脑袋两尖，秃得发亮，鹰钩鼻扫帚眉着一脸麻，两只椒豆不住眨已闪烁，穿一酱市布夹袍，腰束得细细的，呵腰立着脚下一拧一动，一望可知是个泼。这样的东西，也在自己跟前亮“三爷”李侍尧一咧嘴几乎要笑来。因问：“你是关上总监刘三爷？”

李侍尧寻思半晌，才晓得“掉铃儿”就是“凋零”不禁一笑。一边吃，有一搭没一搭和蔡掌柜的闲话，听得外泥脚步声近来，知是小吴回来了，他放下箸转脸看，小吴已经门，后还跟着个瘦小伶仃的年轻人，料是崇文门关上的，只看了他一，问小吴：“怎么去这么久，关上没有人么？”

“哎——来了，军爷们请！”一个伙计腰围裙肩搭巾，在后院声答应着托一个条盘大步来，雪白的馒两海碗香四溢墩放在桌上，两个戈什哈都喜得眉开笑，听李侍尧说声“你们别拘束，随便吃”各自便伸箸淋淋漓漓夹送。李侍尧只一笑，转脸又问蔡老板：“你既说人都争着住你的店，我怎么瞧着这么冷清的？”蔡老板看一风雨如晦的外间，笑：“爷，您明鉴！今儿个西山辞枫叶日——我这店东院都住满了的，都是公车举人，雅人想事儿就愣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儿。这个天儿，还要结伴儿游西山，说这场下过，枫树叶儿就掉铃儿了——爷别看这会灯，那是天得重！平日晴天，日还不落山，鬼市还不到上市时分呢！”

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那叫“刘三爷”的也在偷偷打量李侍尧。这位名震天下的总督他还是第一次见，没

李侍尧听得扑哧一笑，看了看店门上匾额说：“我打潞河驿离京，这里是崇文门！你他娘的倒会瞎奉迎！你这店名字也怪，叫什么不好，叫个‘返谈老店，——这里有什么说？”说着店，借着门窗透来的光看时，是明三暗六一座大座厅，外间瞧着不起，窗低门面小，里装璜却别致风格，三间大厅客座，偏东一间打通了后院厨房，北四西二和大厅相接暗房雅座，一用桑纸婊糊洁净，四匝悬着十几幅名人字画，有写“屈醒陶醉随斟酌，菲秋莼品题”的，有写“韩愈送穷，刘伶醉酒”“江淹作赋，王粲登楼”“看曲槛萦红，檐开飞翠”“有三秋桂，十里荷”…纸有新有旧，笔调风致不一，最醒目的一副中堂联却是集唐诗联，极神的一笔颜，写着：

“这么着说，”李侍尧尧尔笑：“你这店真占了龙虎地儿了！”蔡老板一见李侍尧的两个跟班亲兵来，掇凳沏茶命伙计掌灯——这二位军爷这边桌坐——赔笑给李侍尧布菜，不停说：“这是缘分，是咱们祖上有德占的坟冒青气儿！爷先用一笋片再吃酒，这几个小菜是小的孝敬您老人家的——积德积福神佛自然佑护，那真是加减乘除一丝不！您瞧这崇文门外鬼市街，名字多不吉利呐，应试举人老爷都不愿住这，家家客栈都空着多半房，只有我家返谈店，一夜一钱二人争着住，这块辟邪，士状元！”说着招呼：“给二位军爷上菜，军爷们不用酒，红焖条上满海碗！”

蔡老板见李侍尧凑近了看题跋，忙打火燃烛过来，笑着解说：“这是江村（士奇）老相国当年京住的小店。当时我爷爷夜来作梦，祖爷爷说‘明儿有贵人来，小心侍候’，我爷爷见相爷虽说穿得叫化似的，神气儿里带着的贵重，吃喝不要钱住了三天，爷一兴，临走写了这幅字儿留下。不瞒爷说，后来我爷和人纷争闹人命下大狱，家里人带这字当凭据去见相爷，康熙老佛爷听相一句话，免勾！可不是神佛有灵，我祖上的福祉不是？爷说离京是潞河驿不假，那边‘蔡记者店’也是我家的，当时我还在那边，现今我兄弟掌着那边门面，您老人家跟前说句打嘴的话，熊赐履老相，张廷玉老相国，庄士恭、王文韶这些有名的状元，前李又玳、李来、勒六爷这些制台，还有您，谁没住过我们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