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克家天灵盖上挨了这么一下，打得满满火星直冒，就地打了个磨旋儿，叫：“怎么抬手就打人？怎么抬手就打人？就是老爷也得讲理…”他没说完，黄富扬笑嘻嘻上去，揍了他下一下又在肩上了两把。张克家两臂下额顿时脱了臼。两条胳膊耷拉下来，中兀自呜鸣直叫，便听东屋一个老声气咳嗽着问：“是怎么的了？来了劫贼么？”上房也听隐隐有女眷声音叫喊：“来人啊！有劫贼——护住上房！”三个人已经闯院，葛逢见家人们打着灯笼拥过来，边走边：“是我！你们敢怎样？”

福康安右拳击左掌，中异彩熠然一闪，孩气地咧嘴一笑，郑重说：“准备十八健骡，叫衙役们扎一辆炮车，也是明晚酉时准备好！”“爷，这个嘛…”葛逢不安地嗫嚅“扎炮车要买木料、请木匠，衙门里折腾，难免走风的，不如用煤车，有得好的征三辆，用一备二，又省工又省力还不张扬——一辆好煤车能拉五千斤，那炮上铸的字只有三千斤，松松快快就拉走了！”

“能！那是前明唐王逃跑时丢下的。年年关帝生日，月月社会都放炮打彩儿的！”

“不能修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福康安“过一会姓张的再来，你烦人不烦？人留下，富扬跟我来——”说着就穿褂，了瓜帽，又黑又的辫向脑后一甩，说：“咱们走！”

“能打么？”

他在家从来似乎就是个受气包，心都没有伸展过，今夜突然发威，回来就打人，说话胆气壮，家里十几个长随，七八个婢女有的持灯站在天井，有的在上房廊下僵立，仿佛不认识自己的这位东家一般，张惶着不知该怎么办。东厢是帐房，一个帐的扶着个五十多岁的老来，老从镜底下翻看看葛逢，说：“太爷，您今个儿是怎的了？”上房里一阵响动，一个打扮得妖妖冶冶的少妇似乎摔了甚么东西，穿着撒绸，一手掠鬓一手扣着项前钮大步来当门而立，叉了腰，星眸怒柳眉倒竖，瞪着看他

葛逢不知积了多少日的恶气，今日有恃无恐，上去把辅首衔环拍得一阵山响，连喊：“我回来了！门上的人都死绝了么？你们叫我回来，回来连个迎门的都没有，这是甚么规矩？”一时便听里踢踏踢踏不不慢的脚步声，福康安示意衙役们留在门外，听那人中不三不四说：“老爷自己回迟了，怨我们么？爷消消气，汪老先生也等不耐烦了呢！”说着，门“吱呀”一开，开门的正是那个张克家。他一看见福康安和黄富扬，怔了一下，问：“你们怎么也跟来了？”

这里葛逢去叫人送地图，就所里值巡衙役了二十几号人了衙门。此时已过亥初时牌，还在打初更梆声，街上人已经甚是稀落。乍从温煦和的房间来，但见天街繁星密布，衢巷灯火阑珊，歌楼侑酒曲声缥缈，凉风飒然沁人心肺。衙役们不知这个年轻人甚么来，也不知这位太爷亲自领队回家是甚么意思，一路都默不作声。转十字向西，福康安才辨清了方位，原来和庆荣酒店隔着只有半里左右。前一座倒厦门，门前挂着米黄纱灯，写着“丰县正堂知令葛”七个字，便知已经到了。福康安张了张，门闭着，连个守门的也没有，一拽过葛逢，叫过黄富扬，问：“逢，心疼你老婆不心疼？”葛逢应声答：“不心疼！”福康安：“那就好！你给他们亮牌，就说我是相府家，叫他们听我的——富扬，我叫拿人你们拿，我叫打，别犯嘀咕，给我照死里揍，今晚给小葛气！”葛逢答应一声就过去传令，饶是黄富扬一辈见多识广，没见过福康安这般哥儿行事，笑：“遵爷的令！跟爷办事真利痛快！”一时便听众衙役们也是一阵兴奋的鼓噪。福康安看看表，脸上毫无表情，指定了门，说：“逢，敲门！”

福康安嘿嘿一笑，大大伸展了一下四肢，对葛逢：“叫你的人找一张地图来放这里。我到你家走一遭。带几个衙役一儿去！——崇如，你就留这里，把事由写个夹片记录。我去去就回，参酌着写奏折，火急发给你家老爷！”刘墉笑：“他那家务忙甚么？这里十万火急，你去和才的才呕气！”

“是你们老爷请的我！——好一个撒野的才，上下尊卑都不分了！”福康安然大怒，一把扯开葛逢，抡圆了臂一个漏风掌打了个满脸“妈的！小爷今天专门来调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