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臣不禁面面相觑：金川现在十万大军云集，傅恒坐镇成都，整顿了绿营又整川军，士气昂砺兵秣，三路合围金川弹之地，可说是必胜算。乾隆为了赏识这一个女人是“巾帼英雄”就要罢兵？不然，他要“仔细思量”甚么呢？这也太有匪夷所思了…想归想，又都觉得天心，不能妄测。一时间静得殿角自鸣钟沙沙的走动声都听得清晰。

乾隆先占定了一个“仁”字地步，岳钟麒听得动，却不敢附和，正容说：“这一层主上似乎不必多虑。莎罗奔先有窝藏叛贼班之罪，又两次抗拒天兵，是十逆之恶不可赦。即全族殄灭，也是咎由自取！何伤我主上圣明仁德？”

众人听了，竟都无端松了一气。乾隆，叹：“这就好。传旨给叶天士，好生给她调养，补血的药，甚么好用甚么，务必要她康复。”“是！”卜信忙一躬，又说：“婢这就传旨——只是莎氏不肯药，闭目咬牙的，要寻短见…”说着，看着乾隆等待旨意。

人都退了去，空旷的大殿更显得空落落的。日影西斜半偏，一明亮的光洒来，映衬得周围反而更加黯淡。卜礼卜智卜信几个太监忙活着安桌摆御膳。乾隆吩咐：“岳钟麒在外难得吃到青菜，致一，不要大大腻的！”岳钟麒呵腰谢恩，笑：“才自幼兵放，带兵的人不能讲究吃喝。主想甚么就甚么，老才陪在一边，主得香，就心满意足！”

人了，扮得这么年轻，也想不到汉话说得这样地。”金镬却：“这样惊驾，罪不容诛！主上仁慈，还要救她！”

纪昀叩请安，见乾隆抬手叫起，默默退到一边。他刚刚翻看了那本《容斋随笔》，乾隆心思里的烦难迷惑，比众人看得清得多，乍这事，一时竞寻不话，也不敢胡猜说，只好捡着不疼不的话说：“以臣之见，此妇是个烈妇呢！从其夫之志，万里叩阍，百折而不屈，白之心可对苍天！蛮夷一隅之地，尚有如此舍成仁之人，这也是因了主上以德化育天下，仁厚泽，被于践土之地的缘故…”众人听他说的，都觉得离题万里，但他主掌教化，着礼，也都是职份中应有言语，却也没有甚么可挑剔的。一时太监卜信来，禀：“主，方才叶天上来看过了，莎氏受伤虽说很重，刀离着心偏了不到三分，于命倒是无妨的，只是血得多了，要好生静养才能复原…”

“联想得很多，没有全然理清绪。”乾隆喟然说：“傅恒此役可料必胜。莎罗奔山穷尽派他的夫人来朝见朕，不见至死不休。看得他打这一仗已经没有信心。打胜了他又不肯投降，只有逃亡或者举族自尽——为一个班的罪，屠尽金川七刀余人，朕有于心不忍之…”

“天山将军说过，尹继善也有奏陈，此人不可靠。”乾隆因思虑过，

“嗯。”乾隆，示意岳钟麒坐下，舒了一气，说：“岳东，留你膳，是想谈谈军事。你要饿，茶几上的心只先用。嗯…朕是在想，真正造反的在西北，不是金川。朵云这样一闹，虽说无礼，但她的话，也有其可取之啊…”岳钟麒坐直了，苍重的眉皱了一下，一呵腰说：“请主明训！”

“今儿不议政，偏偏引件绝大政务。”不知过了多久，乾隆自嘲地一笑，说：“岳钟麒大老远地赶来，留下陪朕膳。你们跪安吧！”

这真的是瞻远瞩鉴万里的真知灼见。岳钟麒和尹继喜私地里糊言语，西北局势令人忧心忡忡，但乾隆决意金川用兵，意志如铁不可摇动，谁敢他这“龙鳞”？现在他自己说来了，岳钟麒不禁心里一宽，稳稳重重说：“阿睦尔撒纳是个反复小人，靠不住的。请主留意！”

乾隆满脸郁站起来，没有说话，在殿中缓缓踱了一圈，几次想说甚么都又咽了回去，看去心情十分矛盾。许久，仿佛定住了心，款款说：“你传旨给她。博格达汗赏识她是巾帼英雄！金川的事要容朕仔细思量，总不能着朕下甚么旨意吧？先…养好，朕还要接见她…想死，何必急于这一时？”卜信一字不拉复述了乾隆的旨意后退了去。

“你说的是理，朕讲的是情。”乾隆说：“但情理二字合起来才是天意！达赖和班禅已经两次上奏，请求赦免莎罗奔之罪，金川仍是藏苗杂居之地，九成藏人一成苗人，一旦歼灭，云贵苗人且不必说，全西藏都要震动，还要波及到青海！”岳钟麒上颤了一下，前倾两手据膝静听。乾隆望着殿外，沉：“若无回霍集占之，单是西藏不稳，也还好料理。现在南北疆狼烟遍地，我们把兵力摆在四川，对付一个苦苦求和的莎罗奔，这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