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淦和贻直都可称为一个‘清’字——避远不义曰清，洁己奉法曰清。两个人都当得。”纪昀不假思索说“好廉自克曰节，谨行制度曰节，艰危莫夺曰节——据此，孙嘉淦堪称‘清节’；行不挠曰直，秉不邪曰直，史贻直称为‘清直’当之无愧。”说罢目视乾隆。“两个谥号允当。不过‘清直’‘贻直’犯重。调过来，孙嘉淦谥清直，史贻直谥清节——这么着似乎更好。”乾隆边说，援笔濡了朱砂写了“——张廷玉呢？‘文和’如何？”“好！主上圣明天！”纪昀躬陪笑“张廷玉当得一个文字，推贤让能曰和；不刚不柔谓之和，柔远能迩谓之和。就是‘文和’的好！”乾隆虽博学多闻，于谥法其实一知半解，随一言，纪昀博引旁证居然天成锲合，心下不免得意，笑：“那就这样定了——”他看看殿角自鸣钟“沙啦啦”响着要打亥初的，因站起来“你们跪安吧！顺去看看刘统勋，教他不必过来谢恩。不必为朵云脱逸烦恼——刘墉是奉朕旨意差了的嘛！朵云本来也就是暂行拘押，并不要怎样她的——两国兵不斩来使嘛，朕是预备见一见，阵前放归的。既走了就走就是了，恼得直要追

他这是自责自愧。纪昀和范时捷在乾隆发作张廷玉时都曾附和过，心里也自不安，却一时寻不话来安。许久，纪昀才：“皇上斯言，仁中正可通于天！张廷玉地下有知，亦当愧知过，承恩知悔。”乾隆一气，叹：“世间有些人事也真奇怪。比如养心殿那只宣德炉，日日见它，焚香用它，毫不稀奇。赏了红国贡使，知它一去万里永无返回之日，再不能见它摸它把玩它，倏然间就又觉得成了稀世之，那纹理，那宝，那玲珑构架那纤巧镂丝，再寻一只来，比登天还难——张廷玉是朕认识的第一个师傅，从小儿骑在他脖上摘枣儿，朕刺得手指血，他慌着又是挲又是用…把着手教朕写字儿，胡刺得朕腮，抹了他一脸墨，一脸墨笑着看朕…转都成如烟往事了…”他似悲似喜，又似乎有自嘲地一个莞尔，刹那间，又恢复了庄重“孙嘉淦仙逝，朝廷失一正人，史贻直又一正直之臣去了。他们两个的谥号还没定。张廷玉其实瑕不掩瑜，也要定个好谥号。作这件事恐怕无过你纪晓岚了吧？拟来当即加封去，不用再征徇军机大臣意见了。”

说的，新疆应设行省官政府，随时可以相机羁糜剿抚，似乎这一创新之见，很有可取之。臣想，设如圣祖晚年或雍正初年在伊犁或乌鲁木齐设立行省，巡抚以下、府、州、县层层节制，随时随地因事制宜，恐怕准葛尔风初起，就已经平息了。”

“弘昼可恨之不在于无能。”乾隆叹息一声“他是以‘无能’掩饰韬晦，躲在一边打太极拳。比如整顿吏治，他要是助朕一臂之力，以总理亲王大臣份巡视天下，谁能及得他这作用？朕心里难过，也不单为他…昨天，张廷玉去了…北京史贻直也…去了。朕是一夜无眠啊…”史贻直与孙嘉淦并称“双忠双直”乾隆震悼自在情理之中。张廷玉晚年全然是一付失模样，谕旨朱批三、五日一个训斥，被乾隆训得满晦气，怎么会因他去世“一夜无眠”？纪昀和范时捷都瞪大了，但见乾隆面并不甚悲戚，眉徽锁着似乎想得很，只左手搓着辫梢略微有颤抖，一双黑得几乎不见白的眸望着窗棂沉默不语。纪昀和范时捷不禁悄悄换了一下目光：这主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朕非猜雄之主，你们也不要作揣之臣。”乾隆的话犀利得象穿透了他们的心，语调却平缓得如同一泓止“阿桂从北京皇史晟查到了张廷玉康熙五十一年写的《三老五更论》。朕近年批评他的考语，竟都是他三十多年前说的话！朕观览之后泪太息——自古完人能有几？何必独独对张廷玉求全责备？有些人压不是正人，就不去说他了——象徐乾学、钱名世、年羹尧之类。有些人如陆陇其、汤若望、姚缔虞，终始如一也可不论；还有象郭诱这样的，原是贪官，一旦惊起，清洗堂断指告天，成一代名臣，这是异数。张廷玉这样一生恭谨诚能鞠躬勤劳的，晚年求名，蝶蝶不休，惹了朕的厌憎，屡加严旨呵斥。朕至今不以为不该当。但回思他一生，四十年宰相辛劳，今日盛世其中有他的心血汗。惋惜之余又复叹息…他的财清单，除了御赐的庄院府宅几乎余无长！比起现今的官员不知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