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句话，可是比天空中的血月更有威慑力，登时，大小汉们全都变成了哑。一个个缩着脖，撅着，将脑袋扎在工事后纹丝不动。唯恐惹了自家上司生气，被派到河对岸去冤死鬼！

孔直往骨里钻。

谁都知，河对岸杨家集，是个鬼村。早年间原本富得油，村里的人家光是靠着河边的田产和给过桥的商贩提供粮酒，就能盖起纯瓦的大屋来。为了引更多的商贩从这里过河，而不是走七十多里外的冯家窝铺，村里的族长甚至请了工匠，用石重修了大桥，引得四下里一片赞誉之声。然而，也许是因为这次重修大桥时坏了村的风，或者族长的行为过于张扬引起了某些人的嫉妒，桥才修好没多久，便有一伙蒙着面的贼冲了村。一夜之间，将村里的男女老幼屠了个净净。随后又放了把大火，将整个村落付之一炬！

注1：集家并村，日寇占领华北后，因为兵力不足，无法控制那么多农村。就将很多村行合并为一，让村民在集结儿附近耕，以便他们监视并掠夺。

然而看门狗该蹲在哪里，完全由主人说得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到它自己决定。所以冯学荣尽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两天前接到命令后，也只能带着麾下的大小汉们了集宁城，来到杨家桥西岸修筑工事。并且要一直待命到小鬼的先队赶来，才能将修好的防御工事移给后者，并且要无条件服从后者的任何调遣。

这场屠杀实在过于残忍，据说还惊动了当时的山西王阎老西，派了整整一个旅过来剿匪。可是晋军把周围的大小山剿了个遍，砍了几百颗脑袋，居然没抓到杀人放火的真凶。随后，便是中原大战、九一八事变、长城血战，阎老西旗下的晋军越打越弱，很快就自顾不暇了，当然也没功夫再替一伙农民。杨家集的血案也就彻底成了悬案，再没人愿意提起。

“服从个！老到时候把工事一，立刻撒丫开溜。你们谁愿意跟谁打跟谁打，老才不搀和！”想到向自己下达命令时，日本顾问黑田光夫那幅盛气凌人的模样，冯学荣就觉得肚里一阵阵堵得慌。好吧，就算狗吧，派去咬人前，也得赏块骨吧！把老大老远丢到无人区来，居然连开费都不提一下，当老手下的弟兄都能喝西北风活着呢！况且这晋绥军三十五军九十三团放着更近的晋十九军混三旅不去投奔，非要绕个大弯从杨家桥过河，去投奔八路军警卫六团，岂不是吃饱了撑得慌么？！除非其团长脑袋和集宁城的黑田顾问一样，被驴踢过，否则，人家才不会这蠢事！

但是，没人愿意提起，并不意味着血案的影响就此结束。屠杀发生后的一个明显的变化是，商贩们从此轻易不敢再从杨家桥过河了，尽走冯家窝铺要绕路，并且还会被集宁城派过去的税警们敲诈勒索，可与命比起来，金钱损失毕竟还是小事儿。况且前往草原的路也不止这一条，时间充裕的话，商贩们甚至可以连集宁也不走，省得想起杨家集的血案就心里堵得慌。

修好的石桥没人走了，杨家桥附近的其他村落，也难免跟着衰败了下去。日本人来了之后再搞个集家并村，脆把杨家桥一带彻底变成了无人区。沿河两岸上好的浇地也没人耕，每当末，杂草能长到一人多。微风过，便有鬼火在草尖上飘飘，就像一盏盏翠绿的灯笼。（注1）要不是突然接到集宁城中日本顾问的严令，汉队长冯学荣也不愿意跑到如此渗人的地方修劳什工事。这活计重得能累死人不说，关键是修得再好也引不了日本顾问的目光，并且非常容易引起其他势力的误会。要知，日本人之所以集家并村，在两条河之间的膏腴之地大肆制造无人区，就是为了对付越来越嚣张的土八路。他冯学荣汉是为了捞钱捞好，可不想便宜没捞到，就早早地把自己的小命给搭去。

“呯！”自卫队长冯学荣被手下的大小汉们吵得心烦意，掏王八盒，冲着天空开了一枪，然后着脚大骂“闭嘴！都给我闭嘴！血月有什么稀罕的！又不是没见到过？！如果阎王爷真的那么公，这世界上早就没坏人了！都给我消停地蹲着，谁再他的瞎嚷嚷，老就派他到河对岸去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