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那里,显出一种玉树临风的非凡气质。
她不小心与他的视线接触,很惊讶地发现,他那日轻佻玩笑的眼神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内敛、正经,甚至有些严厉的。
虽然她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但心跳加速,他那双如利剑又如冰锋般冷肃的眸子,从此印在她的心版上,久久都无法消失。
她从来不知道,同样的一双眼睛,竟可以化出两种极端不同的感情及态度来。
某种难以了解的复杂气氛,令她有大祸临头之感。他会不会说出她那天愚蠢无礼的行为呢?
因为压力太大,当大伯父守川说话时,惜梅差点以为是邱纪仁在指责她。
“我店里忙,你们坐坐吧!”守川说完,先行告退。
哲彦微笑地看着惜梅说:“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我很好,你呢?”惜梅小声地说。
“还是关在学寮中,日夜苦读。”哲彦说:“我今天特别带了我的好朋友邱纪仁来拜访你。上次你人不舒服,没有见到面。”
惜梅坐在门口的位置,离邱纪仁最远。她不敢看他,只用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邱桑,你好。”
“惜梅小姐好,久仰芳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纪仁说。
他的语气毫无异样,但惜梅却可听出他那潜藏的冷意,似乎在替哲彦惋惜,竟有一个母老虎般凶悍的未婚妻。
“邱桑的汉语程度好像不错,还能用成语呀。”说话的是茂青,他对这新见的后生,似有很大的兴趣。
“我一直都在我叔公邱永阶先生的汉学堂里读书,到现在仍常向他请益呢。”
纪仁说。
“原来永阶公就是你叔公。十多年前,裕仁天皇还在当太子时,巡游台湾,日本警察拘禁了几百个思想危险的异议分子,我和你叔公都有分哩。我们文狱中还有一面之缘。”茂青回忆往事,激动地说:“这些年,我们用诗社联吟的方式,还交换了不少诗作呢!”
“是呀,我叔公也常提起茂青公,说您满腹才学,常有慷慨激昂之作,所以特别嘱咐晚生,务必来拜望候教。”纪仁说。
“他太客气了,不外都是“无泪可挥惟说诗”的天涯沦落人罢了。”茂青说:“大稻埕邱家可是有名的望族,兴中会台湾分会,你们贡献颇大。罗福星的抗日,蒋渭水的革命都在你们那一带,都少不了你们邱家。”
“我叔公也说,茂青公亲眼看到三角涌大屠杀,每每提起,还伤心悲愤。”纪仁说。
“只有‘惨!惨!惨!’三个字能形容。我那时才是十来岁的少年人,到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茂青深锁着眉说:“以后还有西螺大屠杀、台南大屠杀、云林大屠杀,都是死伤无数,血流成河。难怪刘永福将军要说:‘内地诸公误我,我误台人。’如此沦为亡国奴,真是千古惨事!”
“朱伯公怎么以前都没提过这些事呢?”哲彦问。
“憨孩子,抗日是杀头灭族的事呀,今天是遇见故友后生,又没外人在场,讲来听听而已。”茂青语重心长说:“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们,读再多日本书、吃再多日本粮,都不要忘记自己是中国人。”
“我们要忘记,日本人也不让呀,到如今,他们还当我们是清国奴呢!”听了入迷,惜梅不禁脱口而出:“现在他们大肆侵华,以后中国倒了,台湾人的命运只怕会更悲惨了。”
“惜梅小姐说得没错…”纪仁接着说。
茂青却硬生生把纪仁的话切断,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儿说:“你去哪里听这些话呢?女孩子应该尽本分、学女红,不要到处乱跑,说不该说的话。”
“为什么?我们女孩子也是中国人呀,难道不可以忠于民族国家吗?”惜梅反驳说。
“当然可以,但要用对地方。”茂青表情仍未放松:“革命卫国、拋头舍命,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就该在家好好教养下一代,让男人无后顾之忧。女人这保护民族血脉的任务,你以为不重要吗?”